殷辰星是在及笄那年初涉朝纲的,在戚扶媞和殷姒欢两代女性长辈的托举下,短短两年便彻底掌控了朝堂,成了名副其实的凤君。
如今的南璃朝堂,早已不是儒家学派的一言堂,新科女进士们身着青袍手持笏板,一如这个王朝正在绽放的春色。
春耕时,田间工具是农妇改良的曲辕犁;绣坊中,是改良过齿轮后的织机;武经堂内,亦有女官在演算火药配比;民间的商铺酒楼,亦奉行着男女同工同酬的律法。
戚扶媞自内阁起,终登内阁首辅之位,她一直站在南璃的权力中心,为数以万计的南璃百姓献策。
而殷承钺也如他儿时便梦想的那般,一生为南璃征战,他照顾殷辰星到七岁后,便开始频繁出征。
先后打下了乌蛮、百夷 、金僚、么纳等地,将南璃面积扩充了数倍不止,比当年大盛最盛时的疆域还要辽阔三分。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戚扶媞会一直占着首辅的位置,持续掌控朝堂之时,她却在殷辰星临朝次年致仕了。
“那阿娘这就不管女儿啦?”殷辰星像幼时那样攥着她的衣袖,噘唇故作娇憨模样:“您昨日还教我看陇西的旱灾折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差一刻都不成呢~!”
“火候到了…”戚扶媞抬手摸了摸女儿的侧脸:
“这朝堂该是你的天地,不是我养老的暖阁。”
殷辰星还要说什么,却听戚扶媞目露温和地打断了她:
“我大半生都待在安南城内,自小便常听你爹说起边塞的雪照金山,我想去四处看看。”
殷辰星扑进她怀里,语带哽咽:“那阿娘可要顾好自己,要是…要是我爹伺候不好,您随时回来。”她仍瘪着嘴,眼底浮着闷闷的担忧。
戚扶媞眼尾漾开温柔的笑:“小鬼头~!”
此时地殷承钺已在边境驻守一年有余,近年来百夷同金僚隐有合谋之势,万一再起战事,他得守在交战地才能夺得先机。
戚扶媞抵达军营时,戍卒们正在校场演练鸳鸯阵。
那是当年戚妄改良的古阵法,如今由殷承钺加入了火铳队变式。
而殷承钺本人刚结束校场练兵,人还在浴桶里泡着。
戚扶媞走进帅帐的时候并未让人通报,她本想着来看看,往常在家时便日日听殷承钺嘴里念叨的美景。
结果远赴交战地见着的,还是家中常见的那幅美人出浴图。
“长昇~!!!”殷承钺见着她便张开双臂朝她飞奔过来!
“裤子系上!”戚扶媞虽语气不善却也没推开他。
“我好想你啊长昇!!!!!”殷承钺将头埋在她脖颈的位置猛吸,还边吸边摆着头:“我没做梦吧!?”
“要不要掐自己一下?”她抬手回抱着他,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拍着。
等了许久才没忍住开口道:“好了吗?”
“没好!好不了!我太想你了!!!”他说罢又猛吸了两口脖颈才抬头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欢喜。
“殷辰星那小霸王怎么突然这么孝顺,肯放你来找我?”
此刻的他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来边境这段日子,风里能吹来她的声音。休战时照在地上的烈阳仿佛都印着她的影子。
此刻她就出现在他的帐篷里,却那么不真实。
“别瞎说!小辰星可乖了。”戚扶媞皱眉看着他。
“好好好!乖!能让你出现在这儿,你说她是天王老子都行!”他笑得灿烂,指尖一直描摹着她的眉眼。
“待战事终了,我带你去跑马、赏月、摘花!”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眸子:“就我们俩,我做饭,洗衣,清扫;你作画、写诗、晒草药。”
“我们就像寻常夫妻那样,四处看看,喜欢什么地方就在那儿定居,好吗?”
“嗯。”
这一声应允,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山河万里行。
他们一同从日照金山的边境,到喧闹不停的茶马互市;从乡野茶山,到游牧草原。
戚扶媞提着药箱,四处行医救人;殷承岳卷起裤腿,上山采茶狩猎。
她原以为自己会厌倦这种漂泊,不想每日推窗都是未见过的新景。
今日在苗寨看银饰叮当的少女跳竹竿舞,明日到渔村跟老船匠学补渔网。
生活中再也没有了必做的事情,她开始学会享受起那些微小又没有意义的瞬间。
听雨也是一天,静坐也是一天,踏青采风也是一天。
晨起听山涧鸟鸣落进瓷碗,夜卧看草屑坠进火堆散成星海。
她开始和遇到的每个人说上三两句话:跟卖酸梅汤的老阿婆学熬糖霜,听赶马帮的小伙子唱山歌,看绣娘飞针走线时跟着比划两下。
她也学着从别人的生活中感受生命力。
这是戚首辅从没想过的生活。
而殷承钺就是单纯的享受和她的独处,那种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最亲密的状态。
有时他会妒忌风,有时他会妒忌雨,连路边的花都好像太过妖艳的吸引着她的注意。
他总在她蹲下来给孩童包扎伤口时悄悄前进半步,在她仰头看瀑布时故意咳嗽两声,直到她笑着看他,戏谑的调笑一句:“你今年贵庚?”
只有留守的殷辰星派暗卫一封封的加急信催着,可这俩人谁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年年岁岁,直到殷辰星有了女儿,又有了孙女。
而他们的脚步仍在丈量着南璃的土地,踩过晨雾,踏过星光,按着自己的步调将生活。
殷承钺离开的那日,雨季的天色好似短暂的放了晴,他身体看着其实还算健朗,并无太多老态龙钟的迟暮感。
那日他坐在院里陪戚扶媞晒太阳,呶呶不休的一如当年那个骑马游街的少年。
“以前觉得你幼稚,如今看来倒是少年老成。”此时的戚扶媞白发覆额的坐在他身侧的藤椅上,嘴里还不忘调笑他几句。
殷承钺握起她的手,将脸贴了上去:“往后我要不在了,你就当我去打仗了吧,我先去帮你把地府打下来,等你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戚首辅。”
他顿了顿:“长昇,你要想我,也别太想着我。”他像是有些不忍,便又有些颤颤巍巍的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别吃太多糖,要牙疼。”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
戚扶媞抱着他逐渐冷却的身体,看院角那株他们共同栽下的山茶花,在雨季罕见的晴光里,落下了今春最后一片花瓣。
三个月后,凤君殷辰星收到母亲从边城寄来的信。
信很短,字迹依旧凌厉:
“诸事已毕,归期不定。”
“另:今春山茶花开得甚好,随信附干花一朵,可予小曾孙女制香囊。”
殷承钺葬在雪山脚下,墓碑朝着安南城的方向。
戚扶媞在墓旁结庐而居,依旧给人看病,依旧听故事,只是再不出远门。
每年清明,会有陌生旅人带来各地的泥土:乌蛮的草原土、东海的沙滩沙、苗寨的红壤…
她将它们撒在坟头,笑着对他说:“你看,山河都在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