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埃德里克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如同霍格沃茨城堡外规律涨落的黑湖湖水,表面平静,深处却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准时出现在每一堂课上,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工整的字迹,仿佛全神贯注;他沉浸在魔药实验室的氤氲雾气里,精准控制着每一滴药液的融合,力求完美;他更频繁地前往地窖,在西弗勒斯·斯内普那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注视下,进行着沉默而消耗巨大的大脑封闭术训练,将精神壁垒锤炼得愈发坚韧,试图将所有的秘密,尤其是关于那面双面镜和其背后“先知”的纷乱思绪,牢牢锁死在意识深处。
然而,这种刻意维持的“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它过于规律,过于克制,缺少了以往那种隐藏在规矩之下、偶尔会探出头来的、属于少年人的试探与锋芒。这份变化,自然没能逃过斯内普的眼睛。
这天傍晚,持续了近两小时的大脑封闭术训练刚结束,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细微的嗡鸣和空洞感。埃德里克正低头收拾着散落的、记录着训练要点和魔力波动图的羊皮纸,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离开地窖,身后冷冽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像地窖石壁上凝结的冰碴,精准地打破了他试图营造的平静假象:“布莱克伍德,你最近倒是安分得让人意外。”
埃德里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了一下,随即他转过身,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好,迎上斯内普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黑眸。他清楚,这位魔药大师从不会无的放矢,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评价,都藏着精准的观察和试探。“教授,”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我只是想更专注于药剂的精准度,之前您说过,‘粗心的误差比恶意的破坏更浪费材料’。”他巧妙地沿用斯内普曾说过的话来回应,试图将话题引向安全的领域。
斯内普缓步走到他面前,黑色的长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带起一丝淡淡的苦艾与多种魔药材料混合的独特气味,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复杂而难以接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埃德里克,薄唇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却没直接反驳他关于专注的说辞,反而话锋一转,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了更深层:“专注?你专注到连那些暗搓搓搞危险操作的‘小动作’的劲头都没了。”
他刻意加重了“危险操作”几个字,那确实是之前埃德里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遵守规则边缘试探、用以验证某些想法或单纯发泄过剩精力的行为。
埃德里克的心轻轻一紧,如同被细针扎了一下,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甚至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直视:“只是学业日益紧张,我更明白‘克制分心’的重要性,不想因为无谓的小性子浪费您的时间,也不想影响训练进度。”他试图用“学业”和“训练”作为挡箭牌。
“克制分心?”斯内普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怀疑的冷笑,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旁边冰冷的石制操作台,发出“笃、笃”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回荡,仿佛敲打在埃德里克刚刚构筑不久、尚显脆弱的精神防线上,“我更愿意相信,是你心里装了比‘挑衅教授’或‘招惹同学’更有意思、也更耗心神的事。毕竟,斯莱特林的野心,从来不会凭空消失,更不会乖乖变成温顺的猫咪,它只会藏得更深——比如,藏在你那双最近总在放空、却又偶尔闪过精光的眼睛里。”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埃德里克的眼底,仿佛要穿透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水面,直抵其下翻涌的暗流:“你最近的眼神,不像是在专注地记忆魔药配方或构建精神屏障,倒像是藏了只正在偷偷啃噬什么东西的老鼠,既怕被人发现踪迹,又舍不得松开到嘴的猎物。布莱克伍德,大脑封闭术练的是‘藏住秘密’,不是‘藏到连自己都忘了该怎么正常呼吸、怎么像个普通学生一样露出破绽’。”
埃德里克藏在宽大长袍袖口下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凉,但他依旧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只是将呼吸放得更轻、更缓:“教授您多虑了,可能只是最近解析古代如尼文的资料太过耗神,偶尔会感到有些疲惫,影响了精神集中。”他再次将原因归咎于课业,这是最不容易被继续深究的理由。
斯内普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的锐利探究似乎淡化了些许,但那份审视的意味却并未完全散去,反而沉淀得更加深沉。他突然不再追问,而是从黑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墨绿色玻璃瓶,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扔给埃德里克。瓶身撞击在少年微凉的掌心,发出清脆的轻响。“提神药剂,”他语气生硬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是给你熬夜钻研那些故纸堆用的,是让你别在我的训练课上走神——我没那么多多余的时间,浪费在陪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磨洋工。”
说完,他不再看埃德里克,径直转身走向角落那排散发着各种古怪气味的魔药储藏柜,黑色长袍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只留下一句冷硬如磐石的话,在阴冷的地窖空气里回荡:“记住,再有趣的‘秘密’,也别耽误了真正该做的事。霍格沃茨的地窖,能藏住最危险的魔药,但藏不住那些蠢到自找麻烦、还自以为高明的心思。”
埃德里克握着那瓶还隐约残留着斯内普体温的提神药剂,冰凉的玻璃瓶壁渐渐被他的掌心焐热。他看着那个消失在魔药柜阴影里的挺拔背影,心底泛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涟漪——他清楚地知道,斯内普这番话并非真的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更没有怀疑到那位远在纽蒙迦德的“先知”身上,这仅仅是他基于对“问题学生”的敏锐直觉所发出的警告,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审视和某种……极其隐晦的、近乎别扭的提醒。埃德里克不是不知道自己近期刻意收敛锋芒、深居简出的行为会引起教授的怀疑,但他实在是分身乏术——日常繁重的课业和地窖高强度的补课已经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现在又凭空多出一个需要他耗费大量心神去揣摩、应对,既想从中榨取宝贵知识又生怕行差踏错的格林德沃!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半来用。
(梅林的胡子,)埃德里克在内心忧愁地叹了口气,(邓布利多校长,您那位被关在高塔里的老情人,这算不算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在给您“报仇”了?)
他拧开墨绿色瓶盖,一股熟悉而凛冽的薄荷与苦艾混合的气味立刻窜入鼻腔,带着提神醒脑的刺激感,让他因过度思虑而有些混沌的脑海稍稍清明、沉淀下来。
将药剂仔细收进长袍内袋,埃德里克最后看了一眼地窖深处那片被阴影和魔药柜吞噬的区域,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投射来的、并未完全移开的审视目光。他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几乎是有些匆忙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苦艾气息、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