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东粮仓后的禁区却灯火通明。青石板周围的土层已被小心挖开，露出其下约三尺见方的完整结构。石板四周，隐约可见埋设的、已经锈蚀的青铜钉和残留的朱砂痕迹，显然是一套古老的封印阵法。
林潇渺站在坑边，眉头紧锁。一夜过去，石板下的“低语”和震颤并未停歇，反而随着天色将明，隐隐有加剧之势。引星石持续散发着温热的警示，吊坠也传递着不安的悸动。
影七在收到韩冲的急报后，于后半夜悄然返回农庄。他仔细检查了石板和周围的阵法残留，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七星镇秽’古阵。”影七低声道，手指虚点着七枚青铜钉的方位，“看制式和锈蚀程度，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封印之物，非同小可。阵法核心的‘镇物’……似乎已经损毁或失效了。”
“能修复吗？”林潇渺问。
影七摇头：“此阵古老繁复，所需材料特殊（如星陨铁、百年桃木心、纯阳鸡冠血等），且需懂得特定布阵手法和口诀。短时间内，难以凑齐，更无人精通。强行修补，可能适得其反。”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着？”韩冲急道，“万一里面的东西破封而出……”
“不是万一，是迟早。”影七语气沉重，“阵法效力正随时间流逝和地脉变动加速衰减。根据我的推算，最多……半个月，封印就可能彻底失效。”
半个月！林潇渺心头一沉。这时间，恰好与“三星聚首”之期临近。
“没有其他办法暂时压制吗？”她看向手中的引星石和吊坠。
影七目光落在两件物品上，沉吟片刻：“或许……可以尝试用‘星钥’碎片的力量，结合‘星源’净化，在原有封印之外，构筑一层临时的‘能量屏障’，延缓破封时间。但此法消耗巨大，且效果未知，屏障能维持多久，也难预料。”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林潇渺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做？”
“我需要布置一个简易的辅助阵法，引导和放大你的‘星源’与‘星钥’之力。过程可能需要一两个时辰，期间你不能中断，且会承受阵法反冲和污秽侵蚀的压力。”影七郑重道，“林姑娘，你精神力消耗尚未完全恢复，此举风险不小。”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潇渺摇头，眼神坚定，“开始吧。”
影七不再多言，迅速行动。他让韩冲取来朱砂、雄黄、烈酒、盐，以及几面特制的小铜镜。他以青石板为中心，在地上快速勾勒出复杂的阵纹，将铜镜按特定方位放置，又将朱砂混合雄黄、盐粒，洒在关键节点。
天色微亮时，辅助阵法完成。阵纹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铜镜反射着初升的朝阳，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
“林姑娘，请入阵心，手持引星石与吊坠，将精神力均匀注入两者，想象它们的光芒交融，化作最纯净的屏障，覆盖下方。”影七指导道，“我会在外围操控阵法，引导能量。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心神不可动摇。”
林潇渺点点头，步入阵心，在青石板正上方盘膝坐下。她双手交叠，左手握引星石，右手托吊坠，闭上双眼，缓缓调动精神力。
起初，一切顺利。引星石的金光与吊坠的银光在她引导下开始流淌、交融，化作一片璀璨的星辉，顺着阵法的引导，缓缓向下方青石板覆盖。
然而，当星辉触及石板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之前猛烈十倍、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污秽意志，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然从石板下冲击而出！黑色的、粘稠如实质的雾气从石板缝隙喷涌，瞬间撞在刚刚形成的星辉屏障上！
林潇渺浑身剧震，脑海中被无数凄厉的尖叫、恶毒的诅咒和扭曲的幻象充斥！她仿佛看到了无数扭曲的人影在黑暗中被撕裂、吞噬，看到了大地开裂，污血横流，看到了一颗巨大的、布满血管般纹路的暗红色“眼睛”在深渊中缓缓睁开……
“稳住！”影七厉喝，手中印诀变幻，外围阵法光芒大盛，竭力稳固能量通道，分担冲击。
韩冲和阿豹等人紧张地守在阵外，手握兵刃，却又无能为力。
林潇渺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丝，将几乎溃散的精神力强行凝聚。她不再去想那些幻象，而是专注于手中的光芒，回忆着在滦河地下净化母核时那种温暖而坚定的感觉。
渐渐地，星辉屏障在剧烈的冲击中重新稳定下来，并开始缓缓下沉，如同一个倒扣的光碗，将喷涌的黑雾和青石板一起笼罩、压制。黑雾与星辉接触，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不断消融，又不断再生。
拉锯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林潇渺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汗湿重衣。但星辉屏障终于彻底成形，牢牢笼罩住青石板及其下方三尺范围。石板下的震颤和低语被隔绝、减弱，虽然并未消失，但已不再扩散。
影七也松了口气，脸色发白，显然消耗不小。“屏障成了。但只是权宜之计，估计最多能支撑……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找到彻底解决之法，或转移、或净化、或……重新封印。”
林潇渺在阿豹搀扶下缓缓站起，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光晕流转的屏障和其下被压制的黑雾，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一个月。时间更紧迫了。
就在林潇渺调息恢复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边军急匆匆赶来，带来了韩冲派去老君山附近探查的人传回的消息。
“韩校尉，林姑娘！老君山出事了！”边军喘息道，“我们的人发现，那伙神秘人昨夜趁夜摸上了‘龙骨坳’方向，今早天亮时，那边传来巨响和地动，然后……然后就看到有暗蓝色的光从山坳里冲出来！留守的韩氏族人发现异常，想去查看，却被几个黑衣蒙面人拦住，发生了冲突，有人受伤！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发信号求援！”
龙骨坳！《守山杂记》中记载的另一处“沉眠之眼”疑似地点！那伙人果然找到了地方，而且似乎触动了什么！
“黑衣蒙面人？是‘暗渊’的人？”韩冲急问。
“很像！出手狠辣，用的武器和招式，跟滦河那帮人一路！”边军答道，“韩氏族人的几个老猎户拼死抵挡，才没让他们冲进祖祠所在的区域，但已经有人受伤退下来。咱们的人潜伏在附近，暂时没暴露，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林潇渺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农庄地下的隐患刚刚勉强压制，老君山又告急。韩世忠的族人正遭受攻击，而且很可能涉及另一处污染节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韩校尉，庄里还能抽调多少可靠人手？”她问。
韩冲迅速盘算：“留足防守庄子和监视禁区的人，最多能抽调十五人，都是好手。”
“带上医药和对付污秽的东西，立刻出发，驰援老君山！”林潇渺果断下令，“首要任务是击退敌人，保护韩氏族人，弄清龙骨坳发生了什么。不要贸然深入险地，若情况不对，立刻撤回。”
“是！”韩冲领命，点齐人手，火速出发。
林潇渺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忧虑更甚。老君山与农庄地下的隐患同时发作，这绝不是巧合。难道“三星聚首”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地脉能量开始大规模紊乱，导致这些被封印的污染节点纷纷松动、活跃？
她想起玄墨送来的那块暗青色矿石样本和南疆地图。“归墟之眼”……那里会不会是所有这些问题的源头，或者关键？
晌午过后，林潇渺正在书房查看《守山杂记》中关于“龙骨坳”的记载，试图寻找更多线索，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信鸽扑翅声。
是玄墨的加急密信！
她连忙取下竹管，倒出里面的细绢。玄墨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 **“京中局势骤变。攻讦新法之声愈烈，且有御史联名弹劾‘劝农使’僭越、结交边将、图谋不轨。陛下虽未明言，已有疑心。吾被暂解部分兵权，勒令‘闭门思过’。**
＞ **南疆急报频传，蛮族集结，异动频频，边境数处哨所失联。疑似有‘暗渊’高层与蛮族祭司接触。‘归墟之眼’异象已现，蛮族称其为‘圣山开眼’。**
＞ **北境不可久留。农庄隐患，恐成众矢之的。接信后，即刻准备，携核心人员与必要物品，南下江州。吾已安排接应，于江州‘听涛别院’汇合。详策后续再议。**
＞ **切记：勿再迟疑，速离！”**
信末没有落款，只有一点匆忙滴落的墨渍。
林潇渺捏着细绢，指尖冰凉。玄墨在京中竟然被解了兵权，勒令思过！朝中的压力比她想象的更猛烈、更直接。而南疆的局势也急转直下，蛮族异动、“暗渊”现身、“归墟之眼”显现异象……
玄墨让她立刻南下，放弃农庄。这意味着，在他看来，北境已经不安全，农庄很可能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或者朝廷整治的借口。
放弃苦心经营大半年的基业，带着寥寥数人南逃？那些信赖她的庄户怎么办？刚刚稳定的生活怎么办？地下的隐患、老君山的危机怎么办？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井然有序的农庄，田地里劳作的庄户，工坊区升起的炊烟，孩子们在空地上嬉戏……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是她在异世界的家，也是她信念的证明。
放弃？她做不到。
但玄墨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朝堂的倾轧、南疆的危机、暗处的敌人，都已逼到眼前。留下，可能就是坐以待毙，甚至牵连无辜。
必须想一个两全之策，或者说……一个既能保全农庄根本、又能应对危机的权宜之计。
傍晚时分，韩冲带着人从老君山返回，人人面带疲惫，身上带伤，但神情振奋。
“林姑娘，我们赶得及时！”韩冲灌了一大口水，快速汇报，“那伙‘暗渊’的家伙在龙骨坳找到了一个被碎石半掩的古老洞穴入口，似乎用了某种爆破手段强行打开，引发了小范围地动和能量泄露。韩氏族人拼死阻挡他们进入祖祠区域。我们赶到后，内外夹击，击杀了对方四人，俘虏一人，其余逃入深山。韩氏族人有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已妥善安置。”
他顿了顿，脸色微沉：“我们检查了那个被炸开的洞穴入口，里面寒气极重，有强烈的污秽能量残留，和农庄地下那股气息很像。不敢深入，只远远看到深处有暗蓝色的微光闪烁。俘虏交代，他们接到命令，要在‘三星聚首’前，找到并‘激活’老君山所有的‘沉眠之眼’，作为献给‘主上’的‘路标’。”
激活所有“沉眠之眼”作为路标？林潇渺心头一凛。这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些散布的污染节点，正在被有预谋地唤醒，为某个更大的目的服务。
“俘虏还交代了别的吗？比如他们的联络点，上线？”
“嘴很硬，用了刑才吐露一点。”韩冲道，“他说他们的直接上线代号‘山魈’，平时通过临山县城的‘药王庙’后墙的树洞传递消息。至于更高层，他也不知道。”
又一个联络点。“山魈”，听起来像是本地化的代号。
林潇渺将玄墨的密信内容简要告诉了韩冲，以及自己的决定。
“王爷让我们南下？”韩冲眉头紧锁，“那农庄……”
“农庄不能丢，但也不能硬守。”林潇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决定，分兵。”
“分兵？”
“对。”林潇渺摊开一张纸，快速勾勒，“我，带上苏夫人、小宝、春草、阿豹，以及部分核心技术和重要物品，按照王爷的安排，秘密南下江州。一来避开北境锋芒，二来可以就近探查南疆之事。”
她看向韩冲：“韩校尉，你，还有疤脸、独眼、翠儿、赵婶、周伯，以及大部分庄户和护卫，留在农庄。农庄明面上的主人，暂时由翠儿和赵婶代理，以‘乡君南下考察推广新法’为由，维持正常运转。你负责暗中保护，同时监控地下禁区和老君山动向，与影七保持联络。若遇危急，可放弃庄子，带领人员撤入老君山韩氏‘避尘窟’暂避。”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保留农庄的火种和希望，由信得过的人看守，自己则轻装南下，应对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并寻找彻底解决问题的线索。
韩冲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末将明白！定当誓死守护农庄，等待姑娘归来！”
“不是誓死，是保全。”林潇渺纠正他，“事不可为，则以保全人员为要。庄子可以再建，人不能有失。”
她又将《守山杂记》和那张古地图的副本交给韩冲：“这个你收好，或许用得上。与韩氏族人保持联系，他们熟悉山林，是关键助力。”
是夜，农庄悄然进行着离别前的准备。
林潇渺将重要的图纸、部分改良种子样本、引星石、吊坠、影卫令牌、玄墨的信物、苏夫人的册子、以及一部分金银细软，打包成两个便于携带的包袱。
她召来翠儿、赵婶、疤脸、独眼、周伯，仔细交代各项事务，将管理权限和应急方案一一说明。众人虽不舍，但也知道形势严峻，郑重领命。
苏夫人默默收拾着简单的行装，脸上有离别的伤感，也有对新旅程的忐忑。小宝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同，格外安静。
子夜时分，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出农庄后门。林潇渺、苏夫人母子、春草、阿豹乘坐一辆，另一辆装载着必要的行李和补给。驾车的是影七安排的、绝对可靠的车夫。
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韩冲、翠儿等少数几人送到门口。
“庄主……您一定要保重，早点回来。”翠儿含泪道。
“放心吧。”林潇渺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韩冲，“韩校尉，这里就拜托你了。”
“姑娘放心。”韩冲抱拳，眼神坚毅。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离开农庄，踏上南下的官道。
林潇渺掀开车帘，回望逐渐远去的、笼罩在静谧夜色中的农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这里有她的心血，她的牵挂，她在这个世界最初的归属感。
但前路未卜，危机四伏，她必须往前走。
苏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林庄主，无论前路如何，妾身和小宝，都会跟着您。”
林潇渺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马车颠簸前行，夜空繁星如海。林潇渺取出怀中的吊坠，银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温润流淌。吊坠对南方的悸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迫。
仿佛在催促，在指引，也仿佛在……与远方某个正在苏醒的、巨大而古老的存在，遥相呼应。
就在她凝神感应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东南方向的夜空深处，一颗原本明亮的星辰，毫无征兆地骤然黯淡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幕布遮蔽。
紧接着，另外两颗星辰，也相继变得明灭不定。
天象，真的开始变了。
（第九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