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观察室的灯光被调至最低限度,只剩下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发出的幽蓝微光。苏晚晴躺在中央的诊疗平台上,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生物传感器线路。她闭着眼,呼吸平稳,处于慕容渊调配的浅层镇静状态。
“这是唯一安全的方法。”慕容渊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整着能量发射器的参数,“让她的意识暂时休息,避免主观抵抗或情绪波动干扰检测。我们直接测量她身体的‘诚实反应’。”
林风站在观察窗后,双臂环抱。透过单向玻璃,他能看到苏晚晴安静的侧脸。记忆剥离没有改变她的容貌,却抽走了她眼底曾经闪烁的某种光芒——那种属于“白鸽”的、在敌我边缘游走时的锐利与隐痛。现在的她更像一张被小心擦拭过的旧照片,轮廓依旧,但故事已模糊。
“你确定这个频率安全?”林风的目光没有离开观察室。
“我用了三个小时模拟测试。”慕容渊调出一组复杂的波形图,“这是卡戎岛‘影子’消失前发出的最后共鸣频率的‘稀释版本’,强度只有原始信号的百万分之一。如果她的身体真有所谓的‘同源记忆’,这个强度足以引发微弱的生理反应,但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风:“但如果她真的有反应……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定义‘安全’。”
“执行。”
慕容渊按下启动键。
诊疗平台下方,一组环形发射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空气中荡开无形的波纹,那是特定结构的能量场,精确模拟着卡戎岛海底最后时刻捕捉到的异常频率。
监测数据开始跳动。
最初三十秒,一切正常。心率、血压、脑波、肾上腺素水平……所有指标都在震静状态的基准线上平稳波动。
第三十五秒,苏晚晴的右手无名指轻微抽搐了一下。
慕容渊立刻放大局部监控。高清摄像头显示,那根手指的皮下毛细血管正在发生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律性收缩与舒张,节奏与能量场的频率完全同步。
“局部微循环异常。”慕容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不是神经反射,是细胞层面的直接响应。”
第五十秒,变化升级。
苏晚晴颈部左侧,锁骨上方约两厘米处,皮肤表面浮现出淡青色的印记。那不是淤青或胎记,而是某种从皮下透出的、自带微弱冷光的纹理。纹理在缓慢蔓延,形成一组复杂且不对称的几何图案。
“这是……”慕容渊迅速启动全身扫描,三维建模在屏幕上构建。图案的完整形态逐渐清晰——那像是一个破碎的符号,又像某种残缺的电路图,其拓扑结构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人体经络或血管分布。
“生命体征?”林风的声音紧绷。
“心率开始上升,血压波动,但脑波依然保持镇静状态。”慕容渊快速解读数据,“矛盾点:她的意识在沉睡,但身体在‘识别’这个频率,并做出了自主响应。这种反应模式……更像某种预设的生物机制被激活了。”
第七十五秒,青色的图案蔓延至苏晚晴的左肩。与此同时,诊疗室内未连接任何电源的备用生物样本冷藏柜,突然发出“滴”的一声自检提示音。
柜门内侧的温度显示屏上,数字开始异常跳动:-20c、-15c、-10c……在十秒内攀升至4c。而冷藏柜的电源指示灯,自始至终是熄灭状态。
“能量场在影响周围环境。”慕容渊调出辐射检测读数,“不是热辐射,而是某种……信息性扰动。它改变了局部区域的熵值排序,引发了自发性的能量重分布。”
“停止测试。”林风下令。
慕容渊立刻切断能量发射器。
嗡鸣声消失。
诊疗室内,苏晚晴身上的青色图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三十秒后完全消失,皮肤恢复如常。冷藏柜的温度读数缓缓回落至设定值-20c。所有异常生理指标逐渐平稳,回归基准线。
只有监测数据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慕容渊调出完整报告,眉头紧锁:“反应强度是预期的三百倍以上。而且不止是‘响应’,更像是‘共鸣’——她的身体组织在主动放大外来能量场的特定频率成分,并转化为生物信号。这种转化效率高得不自然,仿佛她的细胞本身就是某种……调谐器。”
“调谐器。”林风重复这个词,看向观察室内仍处于镇静状态的苏晚晴,“用于调谐什么?”
“与‘门’相关频率的共振?”慕容渊推测,“‘候选接触者’这个称呼,或许字面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她被选为能够安全接触‘门后存在’的媒介。但‘幽灵’当年显然没有成功,否则苏晚晴不会还保持人类形态,更不会有机会被你策反。”
林风想起三年前的那场交锋。在“暗影”组织的东南亚据点,他以重伤为代价,从层层守卫中带走了当时还是“白鸽”的苏晚晴。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混乱、背叛的痛苦,以及某种深藏不解的恐惧。她交出了“幽灵”的部分核心数据,却对“候选接触者”的相关信息只字未提——也许当时的她,自己也不完全理解这个词的重量。
“唤醒她。”林风说,“但不要告诉她刚才的测试内容。我需要观察她在清醒状态下,是否有任何……残留的感觉。”
慕容渊启动了唤醒程序。五分钟后,苏晚晴缓缓睁开眼。她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支撑着坐起身,传感器线路随之摆动。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微哑。
“大约四十分钟。”林风从观察室门口走进来,神色平静,“常规的协同者适应性检测。感觉如何?”
苏晚晴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没什么特别。就是做了个很短的梦。”
林风和慕容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样的梦?”
“模糊。”苏晚晴努力回忆,“好像在水下……很安静,有光。有人……不,有什么东西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醒来就忘了。”
“水下”、“光”、“说话”。这三个关键词与卡戎岛事件的吻合度过高,不可能是巧合。
“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任何身体异常?比如偶尔的刺痛、局部发冷发热、或者无法解释的情绪波动?”慕容渊以医官的职业口吻询问。
苏晚晴想了想,摇头:“没有。记忆剥离后,我一直很……平静。就像终于卸下了很重的东西。”她顿了顿,看向林风,“为什么问这个?检测结果有问题吗?”
“只是确保一切正常。”林风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点头,“你是‘狂锋’小组的重要情报分析员,我们需要确认你的状态稳定。”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苏晚晴接受了,在医护人员的协助下断开传感器,离开了诊疗室。
门关上后,慕容渊立刻调出刚才的脑波记录:“她在提到‘水下’和‘说话’时,脑波出现了短暂的theta波异常增强——那通常与深层记忆、潜意识活动相关。但她的意识层面确实‘不记得’梦境细节。”
“身体的记忆,正在通过梦境渗透。”林风看着空荡荡的诊疗平台,“而且速度在加快。卡戎岛的频率像一个触发器。”
“更麻烦的是那个‘影子’最后说的话。”慕容渊调出音频分析报告,“利维坦刚刚完成了深度解析。那三个断续音节,在古老语系中的最可能释义是——”
他放大屏幕:
第一音节:“回归”——指向某种循环、周期性的回归或复位。
第二音节:“契约”——与承诺、绑定、代价与权利的交换相关。
第三音节:“她在哪”——明确的、对某个特定女性个体的寻找。
“影子在找一个人。”林风的声音很冷,“而苏晚晴的身体对它的频率产生了共鸣。”
“你认为苏晚晴就是它要找的‘她’?”
“可能性很高。”林风走向控制台,调出苏晚晴的完整档案——从她在“幽灵”内部的加密记录,到她被策反后的所有任务报告,再到记忆剥离前后的全面体检数据,“‘候选接触者-编号17’。如果编号代表顺序,那么前面至少有十六个失败的实验品。但‘幽灵’保留了苏晚晴,没有把她当成一次性消耗品,而是培养成高级情报官。这说明她在‘接触’测试中表现出了特殊价值,特殊到他们愿意投入资源长期观察。”
他停顿了一下:“而那个影子,可能是当年‘幽灵’试图通过苏晚晴接触的‘门后存在’的……一部分。或者一个投影。”
“但‘门’的污染已经被盖亚意识清除了。”慕容渊指出。
“‘门’本身被清除了,但通过‘门’建立过的连接呢?”林风反问,“如果‘门’就像一根针,在宇宙的‘膜’上扎出了一个洞,即使针被拔掉了,那个洞可能还在缓慢愈合。而在愈合过程中,曾经通过洞渗透过来的某些东西……可能留下了‘锚点’。”
“而苏晚晴就是锚点之一。”慕容渊理解了,“所以她的身体记忆无法被彻底剥离,因为那不是储存在大脑里的信息,而是铭刻在存在本质上的‘连接痕迹’。”
推论令人不安。
如果这是真相,那么盖亚意识的记忆剥离就存在根本性的局限:它能抹去认知,却无法切断已经在量子层面或更高维度建立的“连接”。而那个影子,那个可能在虚空中徘徊了不知多久的存在,正在循着连接的回响,重新寻找它的“契约者”。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林风做出决定,“调阅‘幽灵’时期所有与‘候选接触者’项目相关的残留数据。另外,联系利维坦,询问‘花园历史记录’中是否有类似‘契约连接’现象的记载。”
“那苏晚晴怎么办?她的情况有潜在风险。如果影子能定位她……”
“加强她的监护级别,但不要让她察觉。”林风说,“同时,让‘狂锋’小组进入二级待命状态。如果影子真的来了,我们要确保它找到的不是一个毫无准备的‘协同者’。”
命令下达。
但就在林风准备离开医疗区时,主控中心发来紧急通讯。
“指挥官,收到来自‘北极仲裁遗址’的异常信号。不是‘继承者’的协议通讯,而是……某种广播。”
“内容?”
“只有一组重复的坐标,和一个词。”通讯官的声音带着困惑,“坐标指向月球背面,Alpha-1正在建造的建筑群中心。而那个词是——”
屏幕弹出文字:
【 欢迎 】
林风看着那两个字,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卡戎岛的影子在寻找契约者。
月球背面的Alpha-1在建造未知结构。
而现在,北极的遗址发出了指向月球的邀请。
这些事件在时间线上的紧密衔接,已经超越了巧合的范畴。
更像是……某种早已写好的剧本,正在一页页翻开。
而他,以及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或许既是读者,也是角色。
“回复北极信号。”林风说,“询问发送者身份。”
“已尝试三次,无回应。信号本身也在三十秒前中断了。但我们在信号末端检测到了微弱的能量特征——与卡戎岛影子出现时的频率,相似度94%。”
寂静在控制室蔓延。
慕容渊低声说:“它在指路。影子在告诉我们……下一个舞台在哪。”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窗外“摇篮”人造天空中的模拟星辰,那些按照真实星图排列的光点,此刻显得格外遥远而冷漠。
“准备穿梭机。”他最终开口,“通知李瑾,在我离开期间,她代理‘摇篮’指挥权。狂锋小组A队随行。”
“你要去月球?”
“如果这是一场邀请。”林风转身,走向装备准备区,“那我亲自去问问主办方——这顿‘欢迎’宴,到底想端上什么菜。”
他的脚步沉稳,但在踏入升降梯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医疗观察室的方向。
苏晚晴已经离开,返回了她的居住区。
但林风知道,她身上那条看不见的“线”,可能正连接着深空中的某个存在。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条线被完全拉紧之前,找到握线的手。
或者,剪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