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兵家胜败有奇谋,不在沙场在运筹。
欲断金枷开铁锁,先驱猛虎下轻舟。
且看独龙冈前雨,化作梁山水上愁。
妙计连环惊鬼神,二龙山上笑王侯。
话说那“霹雳火”秦明,得了武松赐予的神兵“碎山”狼牙棒,又解了多年的心结,可谓是意气风发,当即点齐了两千精锐铁骑,杀气腾腾地出了卧虎关,直奔那独龙冈而去。
大军既发,军政堂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而轻松多少。
武松依旧端坐在帅案之后,目光深邃,似在思索着更为长远的棋局。
而站在一旁的军师闻焕章,却是眉头紧锁,手中的羽扇摇得颇为急促,在堂内来回踱步,显是心中有极大的忧虑。
良久,闻焕章终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此时出兵独龙冈,属下思来想去,仍觉有些……冒险。”
武松抬起头,看着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微微一笑:“哦?军师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闻焕章叹了口气,走到那巨大的山东地图前,指着独龙冈的位置说道:“主公请看。这独龙冈祝家庄,虽然投靠了高俅,成了朝廷的鹰犬,确是我二龙山的眼中钉。但此时那高俅的五万大军已至济州,前锋甚至已经逼近梁山泊。此时高俅正是气势最盛、杀心最重的时候。”
“我军此时大张旗鼓去攻打祝家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岂不是等于告诉高俅,我二龙山的主力出了窝?那祝家庄毕竟是高俅新收的走狗,若是祝朝奉向高俅求援,高俅分兵来救,那我军岂不是要在独龙冈下,与高俅的精锐正面硬撼?”
闻焕章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更要命的是,若是我们牵制住了高俅的一部分兵力,甚至吸引了高俅的火力,那岂不是变相地帮了梁山泊宋江的忙?宋江那厮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正愁没人替他挡刀。我们这一动,反倒是替他分担了压力,让他有了喘息之机。此举……似非上策啊。”
闻焕章的顾虑,其实也代表了堂下不少头领的想法。
大家都恨宋江入骨,巴不得高俅早点把梁山灭了,若是此时出兵反而救了宋江,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哈哈哈哈!”听完闻焕章的分析,武松非但没有忧色,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爽朗豪迈,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直震得堂上梁柱嗡嗡作响。
“军师啊军师,你可谓是算无遗策,但这一次,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武松站起身,大步走到地图前,身上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敲击在“独龙冈”三个字上。
“军师所虑,无非是怕我们与高俅硬碰硬,反而便宜了宋江。但在我看来,攻打祝家庄,恰恰是把宋江推向绝路的……关键一步!”
闻焕章一愣,羽扇停在半空:“愿闻其详。”
武松目光如电,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从济州府直通梁山泊:“军师请看,高俅大军从东京而来,若要攻打梁山泊,有几条路可走?”
闻焕章沉吟道:“梁山泊方圆八百里,水路纵横。若要进军,通常有两条路。一是走陆路,经独龙冈,直插梁山泊南麓的旱寨,也就是李家道口一带,然后以此为跳板攻山;二是走水路,调集战船,从济州府的水门出发,直接杀入水泊,直捣金沙滩。”
“不错!”武松点头道,“那军师以为,高俅会选哪条路?”
闻焕章分析道:“高俅乃是北方人,麾下多是马步军,不习水战。且那神机营的火炮沉重,陆路运输更为稳妥。按常理推断,高俅定会首选陆路,稳扎稳打。”
“正是因为常理如此,所以我才要……断了他的常理!”武松猛地一挥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独龙冈,便是这陆路的咽喉!我派秦明去打祝家庄,名为报仇雪恨、清理门户,实则是要在那里摆出一副‘此路不通’的架势!”
“我要让高俅看到,陆路上不仅有复杂难缠的盘陀路,更有我二龙山的重兵把守!那是两虎相争的死地!高俅这老贼,前番在鹰愁涧吃了大亏,如今最是惜命,也最是贪功。他此次出征,皇帝给了他死命令,要他速战速决。他绝不愿意在去往梁山的半道上,先跟我二龙山这块硬骨头磕掉几颗牙!”
闻焕章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主公的意思是……逼他改道?”
“对!”武松冷笑道,“只要我在独龙冈打得越凶,闹得越欢,那陆路就越是凶险难行。高俅为了避开我的锋芒,为了尽快拿到宋江的人头去向皇帝交差,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走水路!”
“可是……”闻焕章眉头微皱,“若是走水路,梁山泊毕竟是水寨,那宋江虽然落魄,但水里的勾当……”
“军师,你忘了。”武松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现在的梁山泊,还有水军吗?”
闻焕章身躯一震,猛然醒悟!
是啊!当年的梁山水军,那是何等威风?
“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再加上“混江龙”李俊、“浪里白条”张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浪里翻花、水底擒龙的好手?
可是,自从忠义堂分崩离析,林冲出走,三阮、李俊等人早已对宋江心灰意冷,离开了梁山。
如今的梁山水寨,剩下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连个能统领水军的大将都找不出来!
“没了三阮,没了李俊,梁山的水军实力不足三成!”武松的声音冰冷刺骨,“而高俅虽然不习水战,但他这次可是带来了神机营!他在战船上架起火炮,那就是水上的移动炮台!一群没有指挥、没有士气的梁山水鬼,如何抵挡高俅的坚船利炮?”
“嘶——”闻焕章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武松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这一计,太绝了!攻打祝家庄,看似是意气用事,实则是封死陆路,把高俅这头饿狼,硬生生地赶进水路。
而在那里,失去爪牙的宋江,只能眼睁睁看着高俅的战船长驱直入,将梁山基业轰成碎片!
“主公高见!真乃神鬼莫测之机!”闻焕章深深一揖,心悦诚服,“如此一来,我军在独龙冈‘闹’得越欢,那宋江死得就越快!”
“正是此理。”武松微微颔首,随即神色又是一肃,“不过,要达成此计,秦明那里,还得再加一把火。”
“秦明性如烈火,虽然勇猛,但若是一味强攻,万一真的把祝家庄给迅速打下来了,或者把栾廷玉给杀了,那这戏就唱得不够精彩,也达不到我收服虎将的目的。”武松沉吟片刻,转头喝道:“来人!传我令箭!”
一名心腹亲兵快步入堂。
武松从案上取出一支令箭,又迅速写了一封密信,放入锦囊之中,郑重地交给亲兵:“你骑快马,火速追上秦明统领。务必在他开战之前,将此锦囊交到他手中。告诉他,这是我的死命令,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
且说那“霹雳火”秦明,手提“碎山”狼牙棒,胯下赤炭火龙驹,率领两千精骑,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独龙冈。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团火,恨不得立刻飞到祝家庄,一棒子把那庄门砸个稀巴烂,再把那栾廷玉揪出来,问问他当年的兄弟情义,到底值几个钱!
行至半途,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
“秦统领!秦统领留步!”
秦明勒住马缰,回头一看,却是主公身边的亲兵,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何事惊慌?”秦明眉头一皱,“莫非是主公要收回成命?俺这大棒都已经饥渴难耐了!”
亲兵翻身下马,双手呈上锦囊和令箭:“秦统领,主公有密令!请统领即刻拆阅,不得有误!”
秦明心中疑惑,接过锦囊拆开。
只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写着两行字,字迹苍劲有力,确是武松亲笔。
秦明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铜铃般的牛眼,失声叫道:“什么?!只许败,不许胜?!”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秦明是什么人?那是二龙山的五虎将!是那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猛人!如今拿着主公赐的神兵利器,带着精锐铁骑,去打一个小小的祝家庄,主公竟然让他……只许败,不许胜?
“这……这是什么鸟命令!”秦明气得把信纸捏成一团,胡须乱颤,“俺老秦这辈子,从来只知道怎么赢,不知道怎么输!这要是传出去,俺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统领息怒!”亲兵连忙说道,“主公说了,这败,也是有讲究的。主公在信中还有交代……”
秦明耐着性子,又把那皱巴巴的信纸展平,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细看去。
只见后面还写着几行小字:“秦兄弟,愚兄知你勇猛。然此战之意,不在杀人,而在诛心;不在破庄,而在诱敌。那栾廷玉乃是当世虎将,若杀之可惜,若降之则如虎添翼。你若一战胜之,彼必死守不出,或死战到底;你若诈败,示之以弱,彼必生骄心,引兵追击。”
“且那祝氏父子多疑善妒,你若能与栾廷玉战个平手,再诈败诱其深入,我自有离间之计,让那祝家庄自断臂膀,将栾廷玉逼上我二龙山!”
“切记:败要败得真,逃要逃得像。诱敌出洞,方为首功!”
看完这几行字,秦明那沸腾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虽是个粗人,但并不傻。这信里的话,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他哪里还不明白主公的苦心?
原来,这一仗,不仅仅是打架,更是在钓鱼!而那栾廷玉,就是那条大鱼;他秦明,就是那个香喷喷的鱼饵!
“诱敌深入……离间计……”秦明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被栾廷玉算计的场景。
当年栾廷玉也是靠着地形和诡计赢了他,如今主公让他诈败,反过来算计栾廷玉,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高明的复仇?
而且,若是真能把栾廷玉逼反,让他看清祝家庄的真面目,那比杀了他还要痛快!
“嘿嘿……嘿嘿嘿……”秦明突然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狡黠,与他那粗犷的外表极不相称。
“主公啊主公,你这是要让俺老秦去演戏啊!还要演个‘败军之将’!”他把信纸揣进怀里,对着亲兵大声道:“回去禀报主公!俺秦明明白了!这戏,俺一定演好!保准让那祝家庄的一窝兔崽子,乖乖钻进咱们的口袋里!”
说罢,秦明一挥狼牙棒,对着身后的将士们喝道:“儿郎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待会儿到了祝家庄,都别给老子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咱们要……嗯,要‘示弱’!懂不懂?”
众将士面面相觑,虽然不懂为何要示弱,但既然是统领的命令,又是主公的意思,那自然是照办。
“走!去会会那只独龙!”
……
独龙冈下,祝家庄。
这祝家庄依山而建,城墙高耸,外围是一圈深不见底的壕沟,吊桥高悬,确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寨。
此时,庄内也是一片肃杀。
自从投靠了高俅,祝家庄上下都知道,那是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二龙山随时可能打过来,庄主祝朝奉日夜派人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
“报——!”一名庄客飞奔上城楼,气喘吁吁地禀报:“太公!大事不好!二龙山的人马杀过来了!”
正在城楼上巡视的祝朝奉,闻言身子一震,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来了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约莫两千骑兵,打着‘霹雳火’的旗号,领头的正是那个……那个秦明!”
“秦明?”站在祝朝奉身后的,是一个身穿大红战袍、手提混铁点钢枪的年轻将领,正是祝家三杰中的老三——祝彪。
他闻言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手下败将!当年若不是宋江那是把他赎回去,他早就在咱们庄里烂成泥了!如今换了新主子,又敢来送死?”
祝朝奉却是眉头紧锁,有些担忧:“彪儿不可轻敌。这秦明毕竟是朝廷统制出身,武艺高强。而且二龙山不比梁山泊,那武松……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爹!怕什么!”祝彪把枪一挺,傲然道,“高太尉的大军就在后面,咱们这就是替太尉爷守大门!正好拿这秦明的人头,去给太尉爷当见面礼!我就不信,凭咱们祝家庄的铜墙铁壁,还有我师父铁棒栾廷玉,还怕他一个秦明?”
正说着,只听得城下一阵战鼓雷鸣,喊杀声起。
祝彪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一员猛将,骑着火红战马,手持一根黑黝黝的狼牙棒,正在城下耀武扬威,口中大骂:“祝家庄的缩头乌龟!快快出来受死!爷爷秦明在此,让那栾廷玉滚出来!爷爷要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祝彪大怒:“老匹夫!欺人太甚!”他转身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站在阴影里的一个中年汉子说道:“师父!这厮指名道姓要找你,徒儿这就下去,替你宰了他!”
那中年汉子,身长八尺,面如重枣,手提一根镔铁大棒,正是“铁棒”栾廷玉。
他看着城下叫骂的秦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沉声道:“三公子,这秦明今非昔比,切勿轻敌。还是让某家去会会他吧。”
“杀鸡焉用牛刀!”祝彪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劝,“师父你替我压阵,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罢,祝彪不顾阻拦,点起五百庄客,放下吊桥,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庄门。
城下的秦明,看着冲出来的祝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好戏……开场了!”
正是:妙算连环逼水路,锦囊秘计授先锋。且看狼牙藏锋锐,诱得独龙入彀中。
欲知秦明如何诈败?祝氏三杰与栾廷玉又是如何一步步落入武松的圈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