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的反应,深吸一口气,自责道:
“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她,让她……”
“小孟!”唐玉山严肃打断他,“别胡乱往自己身上安罪名,这不是你的错!”
老人历经风霜,看得透彻,此刻需要的不是自责,而是解决问题。
唐一清坐直身子,比起伤势,他更关心江琳的精神状态,语气急切地追问:
“孟枭,师妹她……她现在情绪怎么样?她还……好吗?”
他曾亲眼见证,也亲身陪伴江琳度过,那段被躁郁症折磨的黑暗时期。那时候的江琳,每天都想自我毁灭。
唐一清害怕江琳会再次被拖入深渊。
孟枭单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点开监控界面。那是他出于担心,悄悄安装在主卧床头的摄像头。
画面中,江琳安静躺在床上,没有苏醒的迹象,睡颜在夜视模式下显得有些苍白。
孟枭收起手机:“前几天……情况很糟糕,几乎不说话,也不理人。现在表面上看,好像控制住了,能跟我简单交流,偶尔会笑一下。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我担心她只是把所有情绪,都强行压在了心里,没有真正发泄出来。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崩溃。”
后排没有回应。
唐一清偏头望着窗外,眉头紧锁,思考着该如何引导江琳,让她将压抑的痛苦宣泄出来,避免毁灭性后果的发生。
唐玉山同样望着窗外,思索该如何治疗江琳的手。
沉默中,孟枭透过后视镜,看向唐玉山,声音发颤:
“师父……小琳的手……您肯定有办法的……对吗?”
唐玉山叹了口气:“只能先试试看。我把炽阳针带来了,回头就联系太虚师兄,让他回山上一趟,把我收藏的那些古籍孤本,全都打包寄过来……”
他望着无边夜色,一向洞悉世情的眼眸里,罕见染上迷茫。
将断过手筋的手,恢复到能满足日常生活的普通人水平,他还有几分把握。
但……如果想要让江琳重新捻起银针,弹钢琴……这无异于逆天而行,难度堪比登天。
即便是他,心里也着实没有底。
“治疗过程,估计会非常漫长,还会伴随难以想象的痛苦。”
唐玉山收回目光,语气恢复沉稳,
“你们两个,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把她的情绪安抚好,稳住她的心神。只要她精神不垮,人就还有希望。其他的……交给我来想办法。”
孟枭和唐一清异口同声:
“好。”
“好。”
车厢内,三个年龄各异的男人,再次陷入沉默,车厢内气氛凝重。
他们都没被无力感,扰得失去阵脚。深知连他们都感到如此迷茫,此刻的江琳,心中所承受的痛苦,必定是他们的千倍、万倍。
他们绝不能先崩溃,必须成为江琳最坚实的后盾,在她重新找到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量之前,稳稳托住她。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草木葱茏的四月中旬。
这一个月里,江琳手腕逐渐愈合,拆除了纱布,进入康复训练阶段。
唐玉山每日雷打不动,用炽阳针为江琳施针。
战地医疗小队成员,也从世界各地的岗位上,被陆续召集至此。
他们不仅是各自医学领域内的佼佼者,更是与江琳在枪林弹雨中,建立起过命交情,她绝对信得过的伙伴。
庄园支楼被改造成,临时医疗研讨室和康复训练室。
在这群顶尖专家的集思广益下,一套融合了中西医技术的康复方案,被制定出来。
物理治疗、作业治疗、神经电刺激、药浴熏蒸……各种手段多管齐下。
再加上江琳日夜不停歇的刻苦训练,短短半个月时间,她已经能勉强自己用勺子吃饭,颤抖着端起水杯喝水,用前臂和手掌配合,拧开不太紧的门把手。
这些于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对她来说却是一次次的胜利。
然而,瓶颈也随之而来。
无论她如何加大训练强度,如何咬牙坚持,她的双手仿佛被一层“浊气”所笼罩,始终无法突破那个临界点。
想要提起稍重一些的水壶,在琴键上按下清晰的音符,捻起针灸银针……
所有精细有力的动作,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那双手,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够用”,却无法重回“精通”的状态。
无力感反复把江琳的情绪击垮。每当这时,她便会将自己封闭起来,沉默地躲进房间,拉上窗帘,拒绝与任何人交流,独自消化痛苦,同时也将外界所有关心都隔绝在外。
好在孟枭和唐一清,对此已有预料。
每当江琳开始自我隔离,他们便会轮番上阵,以各种烦人的方式去“骚扰”她。
孟枭会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到阳光充足的阳台,喋喋不休讲着琐事。
唐一清坐在她房间门口,威胁她开门,和她说话,哪怕得不到回应。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给她彻底沉沦的机会。
江琳往往会被他们扰得不胜其烦,但在这被迫的互动中,她紧闭的心扉,总会不自觉出现裂缝,自我封闭的状态,也会随之打断。
愤怒,有时也是一种鲜活的情绪,总好过死寂。
战地医疗小队的成员们,则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队长。
他们驻扎在庄园里,将庄园的氛围变得空前热闹。
几乎每个夜晚,沙滩上都会燃起篝火,举办一场小型bbq。
大家聚在一起,烤肉、喝酒、畅谈过去并肩作战的趣事,或是用各种方式逗江琳开心。
他们不刻意提及她的伤势,用喧闹和陪伴告诉她:你看,生活还有很多热闹和温暖,我们都在这里。
江琳的情绪如同海上风云,时有阴霾,但总能在失控的边缘被拉回。
康复之路漫长痛苦,但至少,她并非独行。
又一个星期的日升月落。
这一晚,孟枭照旧把江琳哄睡,看她阖上眼帘,呼吸逐渐均匀绵长,为她掖好被角,悄无声息退出了卧室。
在房门轻轻合上的那一刹,黑暗中,江琳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空洞地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