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逐客令,听在焦芳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刘瑾不再追问,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结。
这恰恰是最危险的信号!
这意味着刘瑾失去了耐心,意味着他会在皇帝面前禀告此事……
一想到那位年轻却手段老辣、心思深沉的皇帝。
焦芳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皇帝这段时间展现出的雷霆手段,早已让朝野上下胆寒。
若是刘瑾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的提起此事。
那后果……
焦芳简直不敢想象。
他这首辅的位子,看似尊崇,实则如履薄冰。
皇帝一念之间,就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权力与美色,前程与欲望,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那刘良女的倩影虽然诱人。
但比起他苦心经营数十载才得来的权势地位,终究是云泥之别。
失去权力,他焦芳什么都不是,连拥有美色的资格都没有!
经过这番天人交战,焦芳脸上的血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灰白。
他猛地向前一步,不再看张彩,对着刘瑾的背影,深深一揖到地。
“刘公公!我错了!”
刘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焦芳继续道,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我一时糊涂,被虚妄之情迷了心窍。
行为失检,有负公公厚望,有辱朝廷官箴!
抱月楼我从今日起,绝不会再踏足半步!”
见焦芳做出了保证,刘瑾这才缓缓转过身。
“焦阁老知错就好。”
他淡淡说了一句,算是揭过了焦芳这一页,随即盯着张彩,
“张彩,焦阁老已然表态。
你呢?
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难道到了此时,你还对那个女子,存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彩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刘公公,我与焦阁老不同。
我张彩对那刘良女,并非只是一时兴起,贪恋美色。
我和她,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刘瑾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冷笑。
“张彩啊张彩。
你平时也算聪明过人,洞察世事。
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候,竟然也会如此糊涂!”
他站起身,踱步到张彩面前。
“你且告诉我,那欢场之中。
迎来送往,卖笑求生,哪来的什么真心?
哪来的什么相悦?
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她们图的,是你们的钱财,是你们的权势!
你张彩图的是人家的身子。
这种事非让我说的如此直白吗?”
张彩嘴唇紧抿,没有反驳,但眼神里的那抹固执并未消退。
刘瑾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恼怒更甚。
“好,就算你张彩是情种转世,遇到了万年不遇的‘真爱’。
那你可曾用你那颗被所谓‘真爱’糊住的脑子,好好想过没有?”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张彩的双眼:
“刘良女出现在京城的时间,是不是太巧了点?”
张彩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巧?刘公公的意思是?”
“哼哼,”
刘瑾冷笑数声。
“如今大明边境不稳,朝局暗流涌动。
三边动乱,危机四伏。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
这个刘良女,就这么‘恰好’地流落京城!
她迷倒的人,不是寻常富商士子,偏偏是皇爷最为倚仗的左膀右臂!”
刘瑾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若是再不明白。
那你们身上这身官服,就彻底脱掉,回家抱孩子去吧!
大明朝廷,不需要如此昏聩无能之辈!”
焦芳听到这里,早已是额头冷汗涔涔,后背的官袍几乎被冷汗浸透。
他之前只沉迷于刘良女的美色,何曾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起来想过?
此刻被刘瑾一点破,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声音发颤,带着后怕:
“刘公公的意思……,
那刘良女是有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是冲着我们来的?
甚至是冲着瓦解陛下的布局来的?”
“现在才想通?”
刘瑾冷哼一声,语气稍缓。
“焦阁老,你总算还没有糊涂到家!
我看,这八成便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宵小之辈,使的美人计!
目的就是让你们二人内斗,互相攻讦。
甚至因此耽误国事,动摇朝廷根基!
若是让皇爷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沉迷女色,争风吃醋。
你们自己说,皇爷会如何震怒?
会对你们作何处置?!”
一想到那位年轻天子那双时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焦芳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
“我糊涂啊!多谢公公点拨!
若非公公明察秋毫,我险些酿成大祸!”
刘瑾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张彩。
张彩此刻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
刘瑾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头,将他心中那点“真爱”的幻想几乎彻底击碎。
他并非愚笨之人,只是被情感一时蒙蔽。
此刻被点醒,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和阴谋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精明与冷静。
“公公所言极是。是我一时不察,被人利用了。”
“你们能明白过来,就不枉我这番口舌。”
刘瑾语气缓和了许多。
“皇爷已经派汪直带兵去了东北。
等东北局势平稳后,还是迅速回军,清除东南倭患。
皇爷说了。
这群来自海外的畜生,畏威而不怀德。
凶残狡诈,反复无常!
对付他们,怀柔绥靖皆是徒劳。
唯有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将其打服、打怕!
斩草必要除根,否则春风一吹,必然再生祸患!”
张彩已经完全恢复了状态,他接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森然杀气。
“既然倭寇如此冥顽不灵,凶残暴虐。
如同附骨之疽,那就不必再有丝毫怜悯。
当派出精兵强将,扬帆出海,直捣其巢穴!
灭其国,亡其种,焚其舟,绝其裔!
使其再不能为祸我大明海疆,再不能伤我大明子民分毫!
唯有如此,方能一劳永逸,告慰无数死难同胞在天之灵!”
刘瑾闻言,脸上露出了今晚最为真切的一次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赞许,也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默契。
“张彩。”
他轻轻抚掌。
“你进来这许久,就这句话。
终于说到了我,也说到了皇爷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