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真龙天子牢牢束缚在紫禁城的金殿。
这是一个大问题。
他们都了解皇帝的脾气。
如果西北局势有变,朝中无人可派。
按照皇帝的性情,必然会御驾亲征。
梁储沉思片刻,给出几个方案。
利用礼法程序拖延。
制造军饷短缺假象。
利用漕运制造动乱。
杨廷和听到之后,沉默不语。
显然对梁储的意见并不认同。
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礼法?
皇帝叛经离道,视礼法如无物。
若他真看重礼法,又怎么如此大动干戈,将先帝的政策,悉数推翻。
军饷?
皇帝追究空饷,惩治贪腐。
这些动作虽然没有让大明富裕,但短时间内,军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漕运?
自从流民之乱后,皇帝已经让对于漕运的巡查成了常态化。
想破坏漕运或许不难,但若是不留下蛛丝马迹,恐怕难以办到。”
书房内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仿佛又被泼上了一盆冷水。
王鳌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
梁储本人也陷入了沉默,他在脑海中急速思考着杨廷和指出的漏洞。
思考片刻,他也觉得杨廷和说的非常有道理。
“杨阁老所虑,确是一针见血。”
梁储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滞涩。
“陛下非常人也。
若以常理度之,难免失算。
那你是否已有了更妥帖、更能切中要害的办法?”
杨廷和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端起了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却没有饮用。
只是用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仿佛在借此冷却自己过于活跃的思绪。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仿佛被拉长了数倍。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杨廷和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
茶杯和桌面碰撞,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梁储和王鳌那充满期盼与疑惑的脸,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让藩王谋反。
除了这个办法,我实在想不出能让陛下不去西北的办法。”
“藩王谋反?!”
梁储失声重复,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种种设想。
其大胆与狠辣,让他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王鳌更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杨廷和,仿佛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胡话。
然而,短暂的极致震惊之后,一股冰冷的理智迅速回归。
梁储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藩王谋反!
是的,若论及能真正让一位皇帝,真正感到切肤之痛、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危机。
还有什么比帝国内部,同姓骨肉的觊觎与反叛更具冲击力?!
这不再是外患,而是动摇国本、危及皇统的内忧!
比起远在边陲的鞑靼,近在肘腋的藩王作乱。
无疑是悬在头顶的、更加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且,这个理由,并非空穴来风,它有其生长的土壤。
甚至是陛下自己亲手培育的土壤!
自太宗之后,后世继位的君王,登上皇位之后,都是将藩王的权势,不断限制。
可当今陛下可好,他不但不限制,还给各地藩王恢复了护卫。
给藩王恢复护卫,这么倒行逆的安排,也亏的皇帝能说出口。
他当初恢复护卫,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啊!
梁储立刻想到了关键之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破绽的激动。
“妙!妙计啊!
陛下登基以来,为制衡文官,不惜违背祖制,悍然推动让部分藩王恢复护卫之权!
这本身就是逆流而上,自毁长城之举!
他以为这样可以巩固皇权,却不知这是在玩火,是在滋养那些本就心怀叵测的宗室的野心!
如今,若真有藩王野心膨胀,借机作乱,简直是顺理成章!
毕竟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面对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谁又能说,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念想呢?!”
他的分析,让王鳌也从最初的骇然中回过神来。
是啊,还有什么比“家贼”更难防?
若真能制造出藩王谋反的危机,哪怕只是迹象。
也足以让陛下如坐针毡,必须坐镇中枢,调兵遣将,肃清内患。
哪里还顾得上去西北亲征?
“此计若成,确是一招绝杀!”
梁储抚掌低叹,但随即问题接踵而至。
“然则,天下藩王众多,遍布各地。
选择哪一路藩王作为这‘谋反’的由头,才最合情合理?
最能取信于陛下,也最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杨廷和,等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杨廷和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
他神色不变,语气平稳。
“宁王——朱宸濠。”
“宁王?!”
梁储与王鳌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名字的出现,既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杨廷和不再卖关子,开始娓娓道来。
“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太宗文皇帝起兵‘靖难’之旧事?
太宗皇帝麾下兵力不足,曾亲赴大宁。
以兄弟之情、共御奸佞之名,说动了当时的宁王朱权鼎力相助。
据说,太宗皇帝曾许下重诺。
‘事成之后,当中分天下’!”
“中分天下?!”
王鳌倒吸一口凉气,这段往事他自然知晓。
但从杨廷和口中以如此确凿的语气说出,仍觉惊心动魄。
杨廷和冷笑一声,继续道:
“然而,帝王之诺,有时堪比空云。
太宗皇帝登基之后,非但未曾履行那‘中分天下’的诺言。
就连宁王想换个富庶些的封地,也被以太祖制度不可轻改为由断然拒绝。
最终,宁王一族被徒封至南昌,远离中枢,形同软禁。
想那宁王府,在‘靖难’中出兵出力,朵颜三卫精锐尽出,可谓居功至伟。
结果却落得鸟尽弓藏、饱受猜忌打压之下场。
这百年来,他们这一支,世居南昌。
心中岂能没有积怨?岂能没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