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煌煌天威的质问,让王守仁心中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略显苍白的脸色恢复些许镇定。
他随即在马上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臣子之礼。
“陛下,臣此番前来,正是为迎驾回宫。
陛下身负天下之望,系社稷安危于一身,岂可久离京城?
朝中诸事繁杂,边疆军报频传,皆需陛下一言而决。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心忧如焚,这才冒死前来寻访圣踪。”
朱厚照端坐于坡顶战马之上,玄甲冷冽,闻言只是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冠冕堂皇,正义凛然!
文官作风果然是一脉相承!
“王守仁。”
他直呼其名,语气中充满了讥诮。
“你麾下这数千甲士,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而来,这便是你迎朕回京的仪仗?
朕看,你这不像是迎驾,倒像是——逼宫!”
王守仁心头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
他再次躬身:
“臣惶恐!
实是因得知陛下行踪,担忧有奸佞小人或不明势力危及圣躬,这才率甲士前来护卫。
若举止之间有所冲撞,惊了圣驾,臣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恕罪!”
“恕罪?”
朱厚照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朕昔日对你寄予厚望,委以重任。
霸州平乱,倚为干城。
原指望你能成为辅佐大明江山的肱骨之臣!
可你呢?
为一己之私利,竟不惜煽动兵变,搅乱京畿,将置大明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
枉你还自幼立下宏愿,要成为圣贤!
朕来问你,古之圣贤,可有如你这般,为一阶层之私利,便视君父如无物,视社稷如赌注的狭隘之徒吗?!”
这一问,如同当头棒喝,狠狠砸在了王守仁最核心的信念之上。
他张口欲言,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成为圣贤,是他年少时的追求和理想。
可皇帝的话,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 他阶层利益的底色。
圣人之道,当真如此狭隘吗?
他怔在原地,心神剧震。
在短暂的失神后,王守仁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有些事,即便背负骂名,也必须有人去做!
他不再纠缠于个人道德的解释,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国策与王朝的高度。
“陛下!
大明能享一百多年国祚,能于风雨中屹立不倒,其繁盛之基,在于士人!
士人是江山之根本,是社稷之栋梁!
可陛下如今所为,是要自断根基。
行酷烈之法,查往日旧债。
此乃取祸之道,绝非长治久安之策啊!”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
“臣今日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兵行险着,就是要当面告诉陛下——此路不通!
若陛下一意孤行,强行推行那等视士人如仇寇的新政,这天下,顷刻间便会大乱!
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陛下有何面对大明历代先祖!”
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恳切而沉重:
“臣既然身为大明之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大明千秋万代考虑!
即便因此被陛下猜忌、疏远,甚至斧钺加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为了社稷安危,为了大明存续,臣个人之荣辱得失,何足道哉!”
王守仁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臣,再请陛下,即刻起驾回京!
此非臣一人之请,实乃天下臣民之望!”
朱厚照冷眼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说完,才淡淡道:“好一番忠肝义胆,好一个天下为公。
后面你是不是要说,朕若不回去,你就要用强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你颇知兵法,也算是当今名将,今日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成色?”
王守仁缓缓行礼。
“既然如此,臣就得罪了!”
王守仁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山坡上的士卒。
站位讲究,暗合兵法!
自己多方游历,四处求学,才对兵法有了一番心得。
皇帝身在宫中,平素接触的都是儒家典籍,怎么会知兵布阵?
难道这个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他表情虽然凝重,却并不胆怯!
能与兵法大家一争短长,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他暗自推演刚才对战时的细节,希望能在其中找到火器的漏洞。
突然,他眼前一亮,已经洞悉了其中的关键。
“陛下,刚才情势虽急,但臣已仔细观察。”
“陛下所倚仗之新式火器,固然犀利无匹,能连射不绝,远超寻常火铳。
然,据臣观测,其每一支火器,连续击发之弹丸,最多……不过六发!
方才之所以能产生那般摧枯拉朽之效,一则因火力集中,配合默契;
二则,更是因为臣派出的前军人数太少,阵型密集,正撞在了这最强火力之上!
若是大军分批梯次进攻,以散阵冲击,不知陛下这每射六发便需重新装填的神兵利器,还有几分把握?”
坡顶之上,朱厚照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心中暗赞:好个王守仁!果然名不虚传!
在刚才那般混乱和极度震惊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保持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冷静的分析能力。
这份急智与洞察,远超常人。
他精准推断出自己的战略部署。
集中优势火力,最大限度的给敌军震撼!
受限于当今的条件,他研制的左轮手枪,虽然能实现连发。
但无论射程和流畅度,都远低于后世的工艺!
最为致命的是,当六颗子弹射完后,装填时间过长!
而这段时间,就需要搭配弓箭手,来延迟敌军的进攻。
弓箭虽简单易操作,却难破精甲!
这中间的空隙,就是这个阵形最弱之时。
朱厚照声音平静。
“王守仁,你倒是观察入微。
不过,你以为看穿这一点,便能扭转乾坤吗?
你若不信朕这火器的威力,尽管让你的‘敢死之士’上来试试便是!”
“既然如此,”
王守仁不再多言,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臣,便得罪了!”
他猛地拨转马头,面向身后的死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耳中:
“传我将令!中军分六队,每队五百人!”
“第一队,由此正面佯攻,吸引火力,接敌即散,不可恋战!”
“第二队,待第一队散开,立刻从左翼穿插而上!”
“第三队,紧随第二队,扩大缺口!
“第四队、第五队,自右翼轮番冲击!”
“第六队,随我压阵,伺机直取坡顶!”
“记住,阵形一定要散!弓箭手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