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内,银霜炭在紫铜火盆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张升心头的寒意。
元辅,
张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方才在文华殿,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到现在还平静不下来。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若是陛下当真顺着您的意思,任用了许进为特使。
那咱们费尽心思布的局,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啊!
李东阳端坐在太师椅上,烛光在他沉稳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格外深邃。
全卿,你在朝为官这些年,难道还看不明白?
陛下那些话,不过是试探罢了。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以陛下如今的性子,这等在军中树立威信、彰显恩宠的体面事,他岂会真舍得交给我等文臣?”
李东阳微微一叹,神色凝重。
“陛下费心试探,想必心中已经起了疑心!
起了疑心?
张升猛地一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可能啊!
若是陛下已经起疑,为何不立即采取行动?
这不合常理啊!
锦衣卫、东厂都在陛下掌控之中,若是真起了疑心,何不直接将我等直接抓起来治罪?”
李东阳放下茶盏,白瓷与紫檀木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是陛下没有起疑,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如刀。
为何要在最后特意问起陆完?
张升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陆完也是统兵大将,深得陛下信任,陛下过问他的情况,这不是理所当!
王守仁是主帅,他的捷报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陛下心中没有疑惑,何必多此一举?
你别忘了,若陛下没有疑惑?
为何会在最后派出太医前去医治?”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张升耳畔炸响。
他踉跄后退两步,扶住身旁的红木书架才稳住身形。
是啊!
陆完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陛下为何还要执意派出太医?
难道仅仅是为了收揽人心?
想到皇帝已经有了疑心,张升顿时遍体生寒!
不是说好要悄无声息,一举定乾坤吗?
想起李东阳直接招揽自己时的云淡风轻,张升明显有几分不满。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东阳淡淡地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冷冽!
正是因为你在殿上表现得太过急切,才会引起陛下的疑心。
你那些慷慨陈词,那些引经据典,看似义正辞严,实则过犹不及。
什么?
张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心中虽然慌乱,但言辞之间并无不妥!
这种情况下,陛下又怎能看出破绽?”
李东阳脸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久在官场,岂能不明白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
言语虽然没有破绽,但慌乱就能说明一切!”
张升明白李东阳话中的意思。
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
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显然有些不合格!
“如此说来,是我轻视陛下了?”
张升脸上明显有些懊恼。
“陛下心中已经起疑,行动必然难以成功,不如取消这次行动,再觅良机!”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
张升从懊恼变成了不理解。
陛下既然已经起疑,元辅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密谋这种事,难道还能明着来吗?
你这样做,不是自投罗网吗?
值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窗外,北风呼啸,冷意刺骨!
李东阳缓缓起身,走到张升面前。
他的目光如炬,似乎能看透人心。
陛下既然只是怀疑,就说明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可万一呢?”
张升明显有些担心。
李东阳声音骤然拔高。
“没有万一!
陛下的性情,我最清楚。
别说他只是心中有疑心,即便他已经知道了我们一定会要行动,他恐怕也不会提前出手!”
张升满脸疑惑,明显不知道李东阳话中的意思!
李东阳饮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
“以陛下如今的性子,他更可能是在等我们浮出水面,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张升难以置信地摇头,声音干涩:陛下当真敢如此托大?
你以为呢?
李东阳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推行新政至今,清查田亩、追讨亏空、变革科举,哪一桩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可朝中竟无一人公开反对,这难道不反常吗?
与其让反对的声音藏在暗处,不如借此机会一网打尽,这才是陛下的作风。
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张升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的棋局。
值房内的炭火依然在燃烧,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烛火在值房内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在演绎着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张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若陛下早已经布好了棋局,我们在主动行动,岂不是正中了陛下的下怀吗?
恰恰相反。
李东阳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光。
正因为陛下想要一网打尽,我们才更要把握这个机会。”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
陛下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他想要看清我们的底牌,我们何尝不是想要试探他的虚实?
张升若有所悟,但仍心存疑虑,眉头紧锁:可是,若是稍有差池......
没有可是。
李东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记住,越是危险的棋局,越能见真章。
这朝堂之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他缓缓踱步,语气更加凝重!
全卿,你可知道为何老夫一定要走这一步险棋?
张升茫然摇头,眼中满是困惑。
因为陛下要动的,不只是几个贪官污吏,
他要动的是大明朝百年来的根基,是士绅阶层的根本利益。
若是让他继续这般折腾下去,这大明江山怕是真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