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铁蹄下的双推磨
九红楼妓园的一间屋子里,烛火摇曳,映得满室酒气与脂粉香交织。沙壳子穿着一身簇新的警服,腰间佩着枪,大马金刀地坐在八仙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油焖大虾、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一壶泛着琥珀色光泽的黄酒。他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笑,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老相好包芙兰依偎在他身旁,穿着艳丽的旗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殷勤地给他斟酒:“恭喜你啦,荣升警署总长了!以后你就是无锡城里响当当的大人物,可别忘了我这个老相好啊!”
沙壳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他用袖子随意一抹,哈哈大笑:“哈哈哈,还是你心疼我!放心吧,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你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包芙兰娇嗔地捶了他一下:“如今你高升了,身边肯定会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围着你转,说不定哪天就把我给忘了。”
沙壳子一把搂住她的腰,力道大得让包芙兰皱了皱眉,他却浑然不觉,得意地说:“哎,那哪能啊!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那些年轻姑娘,哪有你懂我心思?”
包芙兰强忍着不适,夹了一筷油焖大虾,剥去虾壳,塞进沙壳子嘴里:“好吃吗?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你最喜欢的口味。”
沙壳子嚼着虾肉,连连点头:“好吃,好吃,还是你做的合我胃口!”
包芙兰又斟了一杯酒,送到沙壳子嘴边,然后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娇滴滴地说:“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官运亨通,财源广进!”说罢,便把酒往沙壳子嘴里灌。
沙壳子喝罢,大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包芙兰的后背:“好酒,好酒!”
包芙兰依偎在他怀里,声音软糯:“这可是我为你特地准备的惠山陈酿,珍藏了好几年呢,平时我都舍不得拿出来。”
沙壳子笑着说:“怪不得这么醇厚。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包芙兰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呢,这次咱们不用酒杯。”
沙壳子一愣:“那用什么?用碗吗?”
包芙兰摇了摇头。
沙壳子又问:“那不见得用缸盆吧?”
包芙兰卟哧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眼神暧昧:“你说呢?”
沙壳子大惑不解:“是你自己喝?那我给你斟酒!”
包芙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错了,是用我的嘴巴装酒喂你!”
沙壳子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哈哈大笑:“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那就来吧!”
包芙兰昂头张口,正要拿起酒壶倒酒,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女人的哀求与管家的呵斥,打破了室内的暧昧。
她只得放下酒壶,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喊道:“管家!出什么事了?吵吵闹闹的,影响我和吴总长喝酒!”
管家匆匆跑进来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老板娘,张寡妇来讨要豆腐钱,我叫她改天再来,她硬不肯走,非要找你不可,还在门口哭闹不休。”
包芙兰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臭寡妇,深夜上门讨债,好不晦气!我去骂她一顿,让她知道我九红楼不是好惹的!老张,你去把小红叫来陪吴总长喝酒,一定要伺候好吴总长!”
张管家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包芙兰怒气冲冲地说:“这个臭寡妇,非给她点颜色不可!敢在我九红楼闹事,胆子也太大了!”
沙壳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个寡妇而已,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让她闹够了自然就走了。”
“那怎么行?”包芙兰站起身,理了理旗袍,“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九红楼好欺负,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闹事了!我必须去给她点教训!”
说罢,她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没过多久,小红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头发简单地梳在脑后,脸上带着几分怯懦,低着头,怯生生地说:“妈妈找我有事?”
包芙兰指了指沙壳子:“你陪吴总长喝两杯,我去去就来!好好伺候吴总长,要是让吴总长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红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拿起酒壶,给沙壳子斟酒。
沙壳子皱了皱眉,说道:“站近点!再近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怕我干什么?”
小红无奈,只好往前挪了挪,走到他跟前。
不料沙壳子突然一阵淫笑,伸出手,“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小红的屁股。
小红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酒壶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躲闪着,脸上满是惊恐:“吴总长,求求你,别这样!”
沙壳子却不依不饶,眯着眼睛打量着小红,问道:“小红啊,到这里多久了?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小红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快三个月了,吴总长,我今年十八岁,家里还有爹娘等着我呢!求求你,放我回家吧!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沙壳子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冰冷:“放你回家?你以为九红楼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当初可是自愿来的,现在想走,晚了!”
他一只手搭上小红的肩膀,想要把她搂进怀里。
小红用力一推,挣脱了他的手,连连后退:“吴总长,别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沙壳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看来你还没调教好啊!等我好好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说着,他便站起身,朝着小红走了过去。
另一边,包芙兰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看到张寡妇阿凤正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不停地哭泣,嘴里还念念有词。
包芙兰上前一步,对着阿凤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寡妇、丧门星,夜里上门讨债,像个讨债鬼一样,真晦气!不就是五十个铜板吗?好象我要赖你帐似的,要钱明天早上来!去吧去吧!别在这里给我添晦气,影响我做生意!”
阿凤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哀求道:“老板娘,我是小本经营,实在欠不起啊,早市我还得卖豆腐,哪有空来啊!这五十个铜板是我进黄豆的本钱,没有它,我明天就没法做生意了,我一家人都要饿肚子了!求求你,老板娘,你就把钱还给我吧!”
包芙兰更加生气,眉头拧成了一团:“你这个丧门星、臭寡妇,夜里给我带来晦气一大堆,破坏我的生意,你给我滚!再不走,我就叫人打你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阿凤哭着说:“求求你了,老板娘,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丈夫死得早,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才撑起这个豆腐摊,这五十个铜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求求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包芙兰见状,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更加厌恶。她转身走进院子,端来一盆脏水,里面还有一些菜叶和垃圾,然后快步走到阿凤面前,劈头盖脸地朝阿凤泼去:“滚!给我滚远点!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脏水顺着阿凤的头发流下,弄湿了她的衣服,身上还沾满了菜叶和垃圾,样子十分狼狈。
管家也上前一步,一把将阿凤推出门外,阿凤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哎哟”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包芙兰看着阿凤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转身走回了院子,还不忘叮嘱管家:“看好门,以后别让这种人进来了!”
阿凤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垃圾,一边哭一边往前走。夜色如墨,街巷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五香豆阿二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他挎着一个空篮子,篮子里的五香豆全被日军抢光了,还被伪警罚了一块大洋,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他低着头,快步赶路,想要早点回家。
黑暗中,两人迎面相撞,同时“哎哟”一声。
阿凤被撞倒在地,本来就满心委屈,这下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好命苦啊……被人欺负,还讨不到钱……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阿二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起来吧!”
说着,他便伸手去扶阿凤。
可阿凤跌在地上,越哭越伤心,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惨,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阿二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你不要再哭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送你回家吧?”
可阿凤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根本停不下来。
阿二看着阿凤伤心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要哭了,我……我也很伤心。我的五香豆被东洋人抢了,还被他们抓进牢里,罚了一块大洋才放出来。我这小本生意,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我一家人也都靠我卖五香豆过日子,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凤听到他的话,反而愣住了,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着他:“我哭是因为我命苦、我伤心,你跟着哭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伤心的?男人不是应该顶天立地吗?怎么会这么没用?”
阿二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和悲愤:“在东洋人面前,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办法?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只能任人欺负!我也想反抗,可我手无寸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抢走我的东西,把我抓进牢里,我却无能为力!”
两人坐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夜色里,只剩下他们的叹息声和偶尔的啜泣声。路灯的光芒微弱,却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泪痕和眼中的绝望。在这铁蹄之下,老百姓的命运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被熄灭,他们只能在黑暗中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过了一会儿,阿凤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眼泪,叹了口气说:“我还得回家磨豆腐,明天一早还要去早市卖,不然孩子们就要饿肚子了。”
阿二也抹了把眼泪,愧疚地说:“都怪我不好,不小心撞了你,还耽误了你回家磨豆腐。我送你回家吧,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说罢,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阿凤搀扶了起来。阿凤的腿有些发软,走路摇摇晃晃,阿二便扶着她的胳膊,两人慢慢沿着小巷往阿凤家里走去。
夜色更深了,小巷里静得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又很快归于平静。
到了阿凤家,阿二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一股淡淡的霉味夹杂着豆香飘了出来。阿凤摸索着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个大大的石磨。
阿凤看着阿二,轻声说:“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阿二看着屋里简陋的陈设,又想起阿凤刚才的遭遇,心里满是不忍,满怀歉意地说:“我帮你推磨吧,多一个人快一些,你也能早点休息。”
阿凤愣了一下,连忙摆手:“算了吧,寡妇门前是非多,传出去对你不好。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阿二执拗地说:“我可不怕什么闲言碎语!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大家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一把是应该的。你也别怕,我就是单纯想帮你,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他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推磨。
阿凤看着阿二真诚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谢谢你了。”
两人说干就干,阿二走到石磨的一侧,双手扶住磨杆,用力往前推;阿凤则站在另一侧,配合着阿二的节奏,轻轻往磨眼里添泡好的黄豆。石磨“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花花的豆浆顺着磨盘的缝隙流了出来,滴落在下面的木桶里,渐渐积了满满一桶,散发着浓郁的豆香。
阿凤走到锅灶旁边,拿起锅铲,把锅里的水渍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木桶里的豆浆倒进锅里,点燃柴火,熬起了豆浆。阿二则在炉膛里帮着烧火,添柴、拨火,动作虽然有些生疏,却十分认真。
没多久,锅里的豆浆就“咕嘟咕嘟”地烧开了,浓郁的豆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让人闻了不由得食指大动。阿凤拿出一只大碗,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递给阿二:“喝碗热豆浆暖暖身子吧,这是刚熬好的,还很烫,慢点喝。”
阿二双手接过豆浆,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到了心里。他看着碗里白花花的豆浆,又看了看阿凤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脸庞,眼里禁不住流下了一行热泪。
阿凤看着阿二哭了,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轻声地哭了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说话,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们都是铁蹄下的苦命人,在这乱世之中,挣扎着求生。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此刻,这一碗热豆浆,这份简单的互相帮扶,却给了他们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