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无锡县沦陷
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阿福背着伤员,带着毛小丫等女生沿古运河急行,到梁溪河后又向五里湖跑去。三十多里路,众人轮番背负,一个个气喘吁吁。终于到了渔父岛附近的滩涂,阿福掏出特殊剪刀,割来一捆干柴铺地,让伤员躺下,又在芦苇边升起篝火。没有鱼叉,他把剪刀拆成两把飞刀,布带系柄,手一扬,寒光掠过水面,“噗”的一声,一条大鲤鱼被钉住。他猛一拽,鱼在岸边蹦跳。阿福麻利收拾干净,架火而烤,油脂滴落,香气窜开。毛小丫惊叹:“阿福,真有你的!”
伤员在昏迷中睁开眼,低声说:“谢谢你,小兄弟。我叫王志铠,斗山守军的排长……”阿福肃然起敬,安慰他安心养伤。这位排长在战斗中面容被毁,后来在无锡县里,有个大名鼎鼎的“抗日麻子”,就是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一条小木船从芦苇深处划出,船头立着个彪形大汉。阿福迎上去,那人跳上岸:“阿福哥,是我!”阿福忙道:“阿虎哥,这位是王排长,他的弟兄们全殉国了。这几位是国胜大哥带的抗日宣传队,国胜大哥让我保护他们,我把人带到这儿来了。”阿虎点头:“好,做得对。把他们交给我。”众人上了小船,船桨一摆,隐入芦苇深处。
第二天,无锡县城像被一把大火从里到外点燃。火光冲天,硝烟裹着尘土翻卷,枪炮声、爆炸声、哭喊声拧成一股绳。陈一贴敲着小铜锣嘶哑高喊:“鬼子进城啦!鬼子进城啦!”人流奔逃,阿福扛着金刚鱼叉跟着人群东一头西一头跑,忽然停下,钻进墙角阴影。
一队鬼子在烟雾里杀来,刀光冷亮,逢人就砍。阿福攥紧拳头,眼里像要喷火:“野兽!畜牲!”两个鬼子紧追陈一贴。陈一贴丢下膏药药箱,操起长矛,回身一记回马枪,正中心口。阿福低喝:“好!”另一鬼子举刀砍来,陈一贴横枪一挡,枪头一掉,又一枪扎进对方咽喉。阿福拍掌:“锁喉枪!太厉害了!”陈一贴回头吼:“还不快跑!”阿福刚要动,巷口传来女孩惊叫。
几个女孩被追到死路,鬼子抽出东洋刀逼近。就在此时,屋顶上跳下一个人影,一声大喝如惊雷,鬼子手中的刀“当啷”落地,连连后退。阿虎一掌推倒围墙,粗声道:“快从这儿跑!”女孩们越墙而逃。阿虎蓬头散发,身披破袍,赤着脚,眼里凶光毕露,步步紧逼。几个鬼子魂飞魄散,扭头就跑。阿福从暗处跳出:“好一个虎大少,一叫就把鬼子吓退!”阿虎看他一眼:“这里危险,快离开!”话音未落,人影一闪不见。阿福咧嘴一笑:“你不怕,我也不怕!”他也越墙而去。
街上,血腥味与焦糊味混杂。一个鬼子抢夺难民包袱,难民不肯放手,鬼子一刀刺去,难民惨叫倒地。另两个鬼子把老妇逼到墙根,嬉皮笑脸。老妇挣扎:“我可做你们娘了,不要啊不要!”砖头从暗处飞来,“啪”的一声砸在一个鬼子头上,他捂着脸乱叫;又一块砖飞来,正中另一个小腹,他抱着肚子蜷在地上。老妇趁机逃走。阿福从角落钻出来,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远处,两个鬼子从妇女怀里夺下婴儿,像抛球一样抛来抛去。躲在墙角的阿福摸出弹弓,眼神一凝。一个鬼子把婴儿抛向空中,端起刺刀准备接。阿福手一松,“嗖”的一声,弹子正中他右眼,鬼子嚎叫捂眼。婴儿被母亲拼死抱住。又一粒弹子飞出,打在另一个鬼子鼻梁上,鼻血喷了出来。两个鬼子晕头转向,“嘶拉嘶拉”地乱叫。
阿福带着一丝得意,转向另一巷口。急促的脚步与鬼子的喊声追来:“花姑娘的,站住!”他一看,前面拼命奔跑的,正是前几天在河边遇见的穿蓝花布衫的姑娘——她怀里抱着竹篮,青菜露在篮沿,显然是去菜场卖菜的路上遇上祸事。
阿福一把将她拉进弄堂,眼看两个鬼子追进来,他一脚把身边的木凳踢到路中。鬼子先后绊倒,阿福拉着姑娘就跑。弄堂尽头是断墙,墙外传来更多吆喝。阿福急中生智,推开一扇虚掩的柴门,把姑娘推进去,自己也闪入,反手掩上。柴房里干草味弥漫,黑暗中只能看见彼此的眼睛。外面脚步声逼近,鬼子疯狂砸门,阿福按住姑娘的手,示意屏息。他握紧金刚鱼叉,目光如炬。鬼子“哐当”一脚踹开木门,手电光柱扫来。阿福猛扑上去,鱼叉一挑,磕在鬼子手腕上,刀“当啷”落地。另一个鬼子刚要开枪,阿福顺势一滚,绊倒他,两人扭打。姑娘吓得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她看见阿福被压在身下,急得抓起菜篮,朝鬼子后脑狠狠砸去。青菜散落,鬼子吃痛回头怒吼。阿福趁机翻身,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鬼子闷哼倒地。“快跑!”阿福拉起姑娘,从柴房后门冲出。
两人一路狂奔,来到一棵老槐树下。阿福喘着气:“快,爬上去!”姑娘慌:“我爬不上去!”阿福蹲下:“我托你一把!”他把姑娘托到树杈,自己三两下也窜了上去。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姑娘声音发颤:“我害怕。”阿福低声:“别怕,有我呢。”她更紧地靠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我的鞋……丢了一只。还有我的菜……我是去菜场卖菜的,今天刚收的菜全没了。”阿福心里一动:“菜没了没关系,人安全就好。以后我抓鱼给你卖,咱们一起换点粮食。”
下面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屏息。两个鬼子歪着脖子,显然受过伤,嘴里念叨:“花姑娘,花姑娘……”他们抬头费劲,忽然看见地上一只鞋和几片青菜叶。树上的姑娘身子一颤。一个鬼子捡起鞋,像狗一样嗅了嗅,另一个也抢过去闻了闻,失望地把鞋一抛。鞋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不偏不倚砸在阿福头上。阿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鬼子找不到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树杈上,两人还紧紧抱着。阿福心里甜滋滋的,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她:“鬼子走了。”姑娘这才睁眼,却还没松手,脸颊一下子红了。
阿福说:“我们跳下去吧。”
姑娘朝下看了一眼,怯怯地:“我不敢。”
阿福想了想:“那我先跳,在下面接着你。”
“那……试试吧。”
阿福轻轻一跳落地,张开双臂。姑娘硬着头皮从树上滑落,被他一把抱住。两人重心不稳,一起跌在地上,阿福正好压在她身上。过了几秒,姑娘小声说:“你怎么还不放手?”
阿福赶紧松开,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
他想起身,却发现姑娘也还抱着他。他笑:“你怎么也不松手呢?”
姑娘慌忙松开:“对不起,我也忘了。”
两个人爬起来坐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傻笑。
阿福问:“你叫什么?”
“我叫阿喜。”
“阿喜,这个名字真好。”
阿喜眼睛亮了:“那你叫什么?”
“我叫阿福。”
“阿福?这个名字太好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你呢?”
“我十五。我叫你阿福哥吧!”
“好哇!”
阿喜小声问:“阿福哥,我能在哪里找到你?”
“我住在梨花庄尤大娘家里。”
阿喜眼睛更大了:“啊?我也在梨花庄,住尤大娘附近!我每天都去村口卖菜,以后你抓了鱼,就送到村口找我,咱们一起换点粮食。”
阿福笑:“好啊,太好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起身,贴着墙根走。到了弄口,阿福先探出头,四周一看,回头一招手,阿喜跟了过来。
破墙后,他们看见两名日本军官和几个士兵在一家店铺前停下。别的店都打烊了,只有这家还开着。
阿福皱眉:“这是什么店?”
阿喜看了一眼:“洋货行,专卖东洋货。”
店里迎出一个人,阿福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那个性子冷淡的小子,冷可。
冷可对着日本军官点头哈腰,军官也弯腰还礼。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军官走进店里。
阿喜拉了拉他:“我们快离开吧?”
阿福压着声音:“慢,我要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冷可喜气洋洋地和军官一起出来,并肩走了。
阿喜低声:“看样子他们成一伙的了。”
阿福咬了咬牙:“我们走。”
“到处都是鬼子,我们往哪儿跑?”
角落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阿虎低声道:“鬼子从北门杀进来,不少人往西门外逃。”说罢,一闪又不见了。
阿福和阿喜对视一眼,阿福说:“那我们也往西走。”
夜色再次落下,火光仍在远处跳动。两个人影在废墟与街巷之间穿行,脚步不大,却坚定。阿喜悄悄捡起路边一片完整的青菜叶,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点生活的希望。阿福肩上的金刚鱼叉在夜色里泛着冷光,那是他求生的底气,也是往后与阿喜相依、打鱼度日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