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昏厥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接连劈落在偏殿之中,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枢密副使徐华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威严,瞬间碎裂。他脸色煞白,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失声厉喝:“你说什么?!陛下如何了?!何时的事?!”
前来报信的内侍官瘫软在地,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就在…就在一刻前…陛下服用了真人进献的…的金丹后…不久便…便突发昏厥,冷汗不止,人事不省…太医…太医们都已赶去了福宁殿…”
金丹!果然是金丹!
宋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鸮影的毒丹,竟然真的以某种方式,送到了官家面前!
徐华显然也瞬间想到了这一点,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盯住宋慈:“那丹药…可是你所说的‘惑心’毒丹?!”
“极有可能!”宋慈声音干涩,心脏狂跳,“下官查验过残渣,药性猛烈,混杂多重剧毒,最易损伤心脉,惑乱神智!陛下万金之躯,骤然服下,后果不堪设想!”
“妖道!妖人!祸国殃民!罪该万死!!”徐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花白的胡须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禁军何在?!”
“末将在!”殿外值守的禁军将领轰然应诺。
“立刻封锁清虚观!所有涉案人等,一律就地锁拿!严加审讯!给老夫撬开他们的嘴!问出丹药来历、成分、以及…以及还有哪些丹药流入了宫中!尤其是…是否还有他人服用!”徐华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嘶哑,最后一句更是带着难以想象的惊悸。若后宫、皇子乃至执政大臣中也有人服用此丹…那将是倾天之祸!
“得令!”将领领命,杀气腾腾地疾奔而去。
徐华又猛地看向宋慈,此刻眼神已完全不同,不再是审问,而是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急迫:“宋慈!你精通医理毒物,更深知此丹底细!随老夫即刻入宫!无论如何,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陛下性命!查明丹药之害!”
“下官遵命!”宋慈毫不犹豫。此刻已无暇顾及身份尊卑、官场规矩,救人救命,挽回天倾,才是第一要务!
徐华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立刻带着宋慈,在内侍的引导下,疾步奔向大内禁苑深处。
一路之上,宫禁森严的气氛已被一种无形的恐慌所取代。随处可见面色仓皇、脚步匆匆的宦官和宫女,窃窃私语声在重重的宫殿间压抑地流动。所有守卫的禁军士兵皆刀出鞘、弓上弦,眼神警惕到了极点。
福宁殿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太医们进进出出,个个面色凝重,摇头叹息。几位闻讯赶来的宰执重臣被拦在殿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却又不敢高声喧哗。
“徐大人!”见到徐华到来,几位大臣如同找到主心骨,立刻围了上来,“里面情况如何?陛下他…”
徐华脸色铁青,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带着宋慈便要进入殿内。
把守殿门的带御器械神色为难:“徐相公,太医正在全力施救,闲杂人等…”
“此乃提刑官宋慈,精通毒理,或可助太医一臂之力!一切后果,由老夫承担!”徐华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推开殿门便走了进去。
宋慈紧随其后,踏入这帝国权力的核心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浓重的药味。龙榻之上,当今天子赵昀(宋理宗)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金纸色,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身体还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数名太医围在榻前,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皆是满头大汗,束手无策。
一位太医正颤抖着向一位面容憔悴、身着凤袍的中年妇人(应是阎贵妃)禀报:“…娘娘,陛下脉象紊乱至极,忽而亢躁如奔马,忽而微弱如游丝…似有邪毒攻心,侵扰神明…臣等…臣等已然尽力,只是这毒性古怪猛烈…”
阎贵妃闻言,几乎晕厥过去,泪如雨下。
徐华快步上前,沉声道:“娘娘勿慌!老臣带来一人,或可知晓陛下所中何毒!”说着,将宋慈让到前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宋慈这个陌生的面孔上。太医们面露疑色,但见是徐华带来,也不敢多言。
宋慈也顾不上礼节,立刻上前:“下官冒犯,请容一观陛下圣颜,并请赐观所服丹药残渣!”
阎贵妃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宋慈凑近龙榻,仔细观察官家面色、瞳孔、口唇色泽,又小心地拿起官家手腕诊脉(已是僭越至极),眉头越锁越紧。脉象果如太医所言,凶险万分,确是多种剧毒混合冲击心脉、侵蚀神经的迹象!
内侍颤巍巍地呈上一个精致的白玉丹盒,里面还剩下一小半颗龙眼大小、色泽金红、异香扑鼻的丹丸。
宋慈接过丹盒,只一嗅那香气,心中便已确定无疑——正是他在河畔密室查验过的“惑心丹”!只是这一颗的香气似乎更为浓郁纯粹,显然是为“进奉”而特制的“精品”,毒性恐怕也更烈!
“确是此丹!”宋慈语气沉重,“此丹以朱砂、水银为基,掺有孔雀胆、曼陀罗等多重剧毒,少量便可惑人心智,如此剂量…直接损伤心脉根本!”
太医们闻言,脸色更加惨白。他们虽知有毒,却不知成分如此复杂歹毒!
“可能解?!”徐华急问,声音都在发颤。
宋慈额角渗出冷汗:“毒性已深入心脉,且成分复杂,相互激发…寻常解毒之法恐难奏效,反而可能加速毒性…为今之计,或可先用老山参吊住元气,再以绿豆、甘草、防风等缓释毒性,护住心脉,再图后策…但…但陛下身体…”他不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官家身体本就并非强健,能否扛过这波毒性冲击,实在难说。
“快!就按他说的办!”阎贵妃尖声叫道,此刻也顾不得质疑宋慈的身份。
太医们连忙依言行事。
殿内陷入一片忙乱和死寂般的等待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宋慈退到一旁,心中却是翻江倒海。鸮影竟能将毒丹送入大内,直达御前,其宫中渗透之力,简直骇人听闻!那个进献丹药的“真人”是谁?是否就是清虚观那眉梢有黑痣的道人?还是另有其人?宫中还有多少他们的同党?
就在这时,一名皇城司军官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对徐华低声耳语了几句。
徐华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走到宋慈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滔天的怒意:“清虚观那边…搜出了往来宫禁的腰牌和记录…那妖道…竟是通过杨驸马府上的门路,得以入宫觐见!而且…记录显示,类似的‘金丹’,近半年已进献过三次!只是前两次剂量较轻…”
杨驸马!当朝贵妃的兄长!
宋慈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能直通宫闱!这鸮影的网,竟然织得如此之深之广!从提刑司到勋贵外戚,再到皇宫大内!
“那…那可曾查出,还有谁…”宋慈的声音有些发干。
徐华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又猛地睁开,眼中已是血红一片:“据初步拷问,宫中…至少有两位嫔妃、一位皇子,也曾…服用过此丹!剂量不一!”
轰!
宋慈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
鸮影之谋,竟恶毒至此!他们不仅要操控皇帝,还要操控皇子、后宫!这是要从根本上,蛀空大宋的江山社稷!
其心可诛!其罪当夷九族!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消息带来的冰寒之中,龙榻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官家赵昀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陛下!”
“官家!”
阎贵妃和众臣惊喜交加,连忙围拢过去。
赵昀的眼神涣散而无焦,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宋慈心念一动,冒险凑近些许,凝神细听。
只听那断断续续、几乎难以分辨的气音,似乎重复着几个模糊的字眼:
“…丹…好…冷…影…鸮…飞…”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昏厥之中。
但那几个字,却如同烙印般,刻入了宋慈的耳中!
丹好冷?影鸮飞?
陛下在意识模糊之际,念出的这残破字句,是何意思?是丹药反应带来的幻觉?还是…在提示什么?
尤其是“影鸮飞”三个字!影鸮?莫非是指鸮影?!陛下难道之前便对此组织有所察觉?!还是中毒后产生的幻听幻视?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在宋慈脑中疯狂碰撞。
宫阙惊变,丹祸滔天。这场由江湖邪术引发的风暴,终于彻底席卷了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
而昏迷的天子口中那模糊的呓语,仿佛又为这迷局,增添了一重更加诡异莫测的迷雾。
宋慈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不仅要与死神抢夺时间,挽救陛下的生命,更要顺着这呓语的线索,挖出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鸮影”!
危机,已至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