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宁采臣宿于兰若寺破廊之下,夜深露重,寒风侵体,加之心中对燕赤霞所言将信将疑,竟是辗转难眠。
忽闻幽香暗浮,环佩轻响,一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其容色绝丽,眉宇间却锁着化不开的哀愁,正是聂小倩。
小倩本欲依树妖姥姥之命,引诱这书生,吸其元阳。
然见宁采臣虽衣衫褴褛,却神色端正,面对她的姿容,眼中虽有惊艳,却无半分淫邪之念,反而关切询问她为何深夜至此,是否受了委屈。
宁采臣之正直坦荡,犹如一道清泉,涤荡了小倩早已冰冷绝望的心湖。
她忆起自身悲惨遭遇,本是官家小姐,客死异乡,魂魄被那千年树妖强行拘禁,逼迫她做这等害人性命、污人清白的勾当,日夜煎熬,苦不堪言。
眼前这书生,是她多年来所见唯一一个不为美色所动、心存善念之人。她实不忍心再加害于他。
于是,小倩泫然欲泣,将自身冤屈、树妖逼迫之事和盘托出,泣声道:
“公子快走!此地绝非善地,那姥姥神通广大,专害过往行人。妾身...妾身亦是身不由己...”
宁采臣闻言,又惊又怒,惊的是世间竟真有如此妖邪,怒的是这弱女子竟遭此磨难。
他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股天生的侠义心肠,当即道:“姑娘莫怕!寺内有一位燕赤霞壮士,似是能人,我这就去求他救你!”
小倩却连连摇头,泪珠滚落:
“没用的...燕壮士虽厉害,但与姥姥早有默契,互不侵犯。他只为在此清修,不会为我这孤魂野鬼出手的...公子速速离去便是,莫要管我!”
说罢,身影便欲消散。
宁采臣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道:
“姑娘且慢!事在人为,若不试一试,怎知不行?我这就去求他!”
言毕,不顾小倩阻拦,快步奔向燕赤霞栖身的偏殿。
燕赤霞正自闭目调息,被宁采臣急切唤醒,听闻聂小倩之事,眉头紧锁,果然如小倩所料,沉声道:
“书生,此事我已知晓。但那树妖修行千年,妖力深厚,与我在此相安无事已久。我在此只为图个清静,不愿多生事端。你既知危险,天明速离便是。”
宁采臣闻言大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
“燕壮士!那聂小倩姑娘冤屈深重,实乃可怜之人!您既有降妖之能,岂能见死不救?求壮士发发慈悲!”
就在燕赤霞面露不耐,欲要强行将这迂腐书生赶走之际——
“嗷呜——!”
寺外猛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正是那树妖姥姥的声音,充满了暴怒与残忍:
“聂小倩!你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竟敢私通外人,泄露姥姥我的秘密!还敢放走血食!今日定要将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显然,宁采臣与聂小倩的接触,已被树妖察觉。
话音未落,无数粗壮漆黑的妖异树根如同巨蟒群舞,轰然冲破地面、墙壁,直向宁采臣与燕赤霞所在的偏殿席卷而来!
浓烈的妖气与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燕赤霞勃然变色,猛地站起,古剑已然出鞘,怒喝道:
“老妖怪!你竟敢违背约定,对入住此寺之人也下手?!真当我燕赤霞是泥捏的不成!”
他原本不愿插手,但树妖此举,无疑是撕毁协议,直接打上门来,他若再退缩,岂非枉称侠义?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
燕赤霞手掐剑诀,古剑绽放煌煌金光,剑气如长虹经天,悍然斩向那汹涌而来的妖根。
金光过处,妖根纷纷断裂,发出凄厉的尖啸,冒出阵阵黑烟。
树妖姥姥吃痛,妖根暂退,凝聚出一张巨大的、扭曲的妇人面孔虚影,悬浮于破殿之外,厉声尖笑:
“燕赤霞!你既要护着这书生和叛徒,那就休怪姥姥我不讲情面!至于这小贱人...”
巨脸转向瑟瑟发抖、显出身形的聂小倩,狞笑道: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早已被姥姥我许配给了阴间的黑山老爷!你是黑山老爷未过门的小妾!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摆脱命运!哈哈哈!”
说罢,树妖姥姥便消失不见。
黑山老妖之名一出,燕赤霞脸色更是凝重无比,持剑的手都紧了几分。
宁采臣却不知黑山老妖是何等恐怖存在,只听出小倩竟被许配给他人,更是心急如焚,对着燕赤霞连连作揖:
“燕壮士!您听到了!小倩姑娘她...她还要被送给什么黑山老妖!求求您,救救她吧!您一定有办法的!”
燕赤霞面色铁青,沉声道:
“书生,你可知那黑山老妖是何等存在?那是盘踞阴间枉死城、称霸一方的万年鬼王!
神通广大,麾下妖兵鬼将无数!其威能远超这树妖百倍!我绝非其敌手!为了一只女鬼,与之为敌,殊为不智!”
“可小倩她是好人啊!”
宁采臣倔强地反驳,声音带着哭腔,“她从未害过我,还出言提醒!难道就因为对方强大,就见死不救吗?这岂是侠义之道?!”
“你!”
燕赤霞被这书生顶得哑口无言,心中虽知他说得有理,但权衡利弊,实在不愿招惹黑山老妖那等恐怖存在。
两人一个苦苦哀求,一个权衡难断,一时僵持不下。
聂小倩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既感念宁采臣之情,又不愿连累燕赤霞,泣声道:“宁公子,莫要再求了...是小倩命该如此...您快走吧...”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个慵懒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打破了这紧张的寂静:
“啧,吵吵嚷嚷的,为个女鬼去留,争得面红耳赤。燕赤霞,你这道士做得也忒不爽利。”
众人皆惊,骇然四顾!
只见殿内阴影处,空气一阵扭曲,一头体型庞大、毛色光亮、瞳如琥珀的巨虎,如同从虚无中迈步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其气息深不可测,看似慵懒地趴伏在地,甩动着巨大的尾巴,却自带一股睥睨一切的霸道气势,瞬间将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燕赤霞瞳孔骤缩,如临大敌,古剑横于身前,失声惊喝:
“何方妖王?!”
他能感觉到,这突然出现的巨虎,其妖力之精纯雄浑,远在树妖姥姥之上!
宁采臣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挡在聂小倩魂魄之前,虽然他自己也双腿发软。
王虎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的巨瞳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吓得花容失色的聂小倩身上,懒洋洋地开口道:
“黑山老妖?虎爷我有点兴趣了。你这女鬼可敢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