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的喜庆气氛,笼罩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然而,各家自有各家的冷暖,并非户户都能安然沉浸于这派喧嚣浮华。
譬如,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风波的长平侯府,门庭便冷清了许多。
往年此时,府门前必定是车水马龙,迎来送往,各路亲戚故旧、下属官吏纷纷前来送礼道贺,侯府也需要备下回礼,彰显勋贵气派。
可今年,朱门依旧,却鲜有车马停驻。
侯爷刚出狱不久,圣眷未明,侯府大门紧闭,只象征性地在门上挂了几条应景的彩绸,显得格外低调。
程远韬之前几乎掏空了家底,可面对这种举国同庆的节日,他那死要面子的性子又上来了,竟还想硬撑着置办席面节礼,邀请些故旧来装点门面。
而侯夫人李静琬知道府中所剩钱帛已然不多,坚决反对,主张今年千秋节,侯府应一切从简。
夫妻两人为此又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般寒酸,岂不让人笑话!”
“脸面?侯爷,家底都快空了,还讲什么脸面,再这般挥霍,阖府上下喝西北风去吗?”
最终,李静琬甩下一句:“侯爷既要充阔气,便自己想设法筹措吧!”
夫妻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李静琬心灰意冷,回到自己院中,索性关了院门,眼不见为净。
长子程承嗣和次子程承业面面相觑,看着暴怒的父亲和离去的母亲,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唯有三子程承文,置身事外。
他约了国子监的几位同窗出去游玩,对着繁华盛景吟诗作赋,互相吹捧什么“文采斐然,明年必中”,遥遥畅想着明年金榜题名之景。
与此同时,城南王家老宅。
周大娘看着王泓还在伏案苦读,心疼地劝道:“泓儿,今日过节,歇歇眼睛吧,看书伤神,莫要累坏了。”
王泓头也不抬,眼睛紧紧黏在书页上,略显兴奋道:“阿娘,这手抄本是儿子好不容易从掌柜那里借来的,里面有前辈大儒的批注,见解精辟,实在精彩,让儿子再多看一会儿。”
周大娘叹了口气,忍不住嘀咕:“这侯府刚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把你送进国子监去读书……”
王泓倒是豁达,宽慰道:“阿娘莫急,今年若无机缘,大不了等到明年开春再说。儿子正好多些时日潜心准备,也能多打听打听门路,再多攒些束修银钱。”
他心态平和,深知此事急不得,况且家中不易,更不愿因为自己而增添太多负担。
周大娘又絮叨起家常:“唉,最近这市面上的东西,真是见风涨,米啊盐啊的也就罢了,连平日里最便宜的菘菜都贵了一倍,幸亏咱家院里有块地,自己种了些,不然这花销可真是……”
王泓想了想,顺口接道:“许是临近征收秋税了,加上这千秋节庆典,万物腾贵也是常理。”
周大娘却摇摇头,凭着她多年持家的经验,觉得这涨价涨得有些蹊跷:“我看呐,这涨得有点不对劲……”
而王澈今日被临时抽调,往皇城外围增援值守,以确保千秋节庆典外围安稳,无法回家团聚。
程恬自然理解,让郎君安心当值,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心。
王澈不在,程恬便与众人一起张罗节日的吃食。
小院里炊烟袅袅,她们做了应景的酥果,还炖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羊肉。
自北朝以来,人们便形成了“贵羊贱猪”的饮食风尚,肉质细嫩、滋味鲜美的羊肉价格昂贵,优先流向宫廷官署,平民百姓难得一见。
只有在婚丧嫁娶、祭祀祖先这样极为重要的日子,家境富裕的平民,才可能会咬牙购买少许羊肉,用以撑持场面或敬神祭祖。
锅里这一份羊肉,正是程玉娘刚刚派人送来的节礼之一。
程恬依旧细心地将点心、羊肉分出一部分,让阿福给巷尾独居的冯阿公送去;又另包了一份,让阿福带回家给他阿娘过节,还特意放了阿福的假,让他回去好好陪伴母亲。
阿福接过东西,感激涕零地去了。
不一会儿,邻居坊正家的小丫头云舒蹦蹦跳跳地跑来,送来一小篮鲜枣,说是阿娘让送给程娘子尝鲜。
程恬笑着收下,让兰果抓了一把饴糖给她,小云舒吃了糖,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正当院内笑语盈盈之时,邓婆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青骊色男式胡服,腰束革带,别着一把皮鞘短刃,头发也像男子般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庞。
乍一看,真是个身姿挺拔、眉目疏朗的俊俏小郎君。
正是邓婆那个常年在外奔波,甚少归家的女儿,邓蝉。
邓蝉一踏进院门,便瞧见院里坐着大大小小的女子,正聚在一处热闹说笑,她的眉头便微微皱了一下,显然是不习惯这种女眷扎堆的氛围,聊也聊不到一起去。
邓婆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低声数落:“你个野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过节,就别再往外跑了,安安生生给我在这儿待着。”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将人往里拉:“快过来,给娘子见礼去。”
邓蝉无奈,却也不好当场挣脱,只得抱拳对程恬行了个礼,声音很是清亮:“邓蝉见过王娘子。”
程恬早已从邓婆口中听过她这女儿的性子,也不介意,对她这身打扮和气质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她笑着让兰果给她看茶拿点心,并请她坐下,讲讲在外行走的见闻。
不料,一提到这个,邓蝉的脸色反而一下就沉了下来。
程恬察言观色,心知有异,便从容起身,道:“此处喧闹,若觉不便,不如随我去那边厢房小坐,也清净些。”
她又转向院内众人,含笑交代:“你们先忙着,我与邓小娘子去那边说几句话。”
邓婆就在一旁盯着,邓蝉不好驳她的面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跟了上去。
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邓婆眼中更是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