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气氛,在连续几日顾清寒的“专属剧本”投喂下,已经从暗流汹涌变成了高压锅预备爆炸状态。
苏小小每天都像一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萨摩耶,眼巴巴地看着林晚被陈曦那辆没有感情的黑色轿车接走,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嘴里的棒棒糖都嚼得格外用力。
而今天,这口高压锅,终于被点着了火。
“咳咳,大家安静一下!”胡莱导演挺着他那弥勒佛似的肚子,拍了拍手,满脸是那种“我要搞事了但我是为了艺术”的慈祥笑容,“经过我和秦老师的深入探讨,我们一致认为,女主角的人物弧光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所以,我们决定,临时加一场戏!”
加戏?
剧组众人面面相觑,加戏是常事,但由导演和秦影后共同决定,这戏份的分量可就非同小可了。
林晚正蹲在角落里,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蘑菇,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胡导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这颗瑟瑟发抖的蘑菇。“这场戏,是给林晚的。很简单,就是女主角在一次公司年会上,被同事起哄,推上台去演讲,结果她社恐发作,在几百人的注视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大脑一片空白,狼狈逃窜的戏码。”
“轰——”
林晚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在……众目睽睽之下……演讲……社恐发作……狼狈逃窜?
这他妈哪里是演戏!这根本就是把她的日常公开处刑,还要用高清摄像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记录下来!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像受惊过度的小鹿,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然后,她的视线和秦瑶对上了。
秦瑶就靠在她的专属躺椅上,大波浪的卷发慵懒地垂在肩头,那双明艳的狐狸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唇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林晚,极轻、极慢地挑了一下眉。
那眼神里的信息嚣张又直白:别怂,我看着呢。
林晚的心,又往下沉了八百米。
【AwSL-晚晚今天作死了吗】超话瞬间炸锅。
【L】:【前线战报!华妃娘娘出手了!联合胡导给晚崽加了一场公开处刑演讲戏!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剧情!皇后前脚刚把人圈在身边养,华妃后脚就直接把人扔斗兽场里了!太刺激了!】
【L】:【瑶瑶女王:想当我的小笨蛋,光会被霸总投喂可不行,得能扛住揍!我宣布,华妃党的春天回来了!这是什么虎妈式教育啊!爱了爱了!】
【L】:【楼上的醒醒!你们看晚崽那脸色,都快白成一道光了!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她内心土拨鼠的尖叫!这哪里是教育,这是谋杀!顾总!你的金丝雀要被别的女人玩坏了!快来护驾啊!】
休息时间,林晚果然被“玩坏了”。
她刚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想抱头痛哭一会儿,一道阴影就笼罩了她。
那股熟悉的、冷冽又馥郁的香水味,让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笨蛋。”
秦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她一贯的傲慢和不耐烦。
林晚把头埋得更低了,活像一只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的鸵鸟。
“躲什么,”秦瑶嗤笑一声,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林晚的运动鞋,“你不是想成为艺术家吗?不是被顾清寒关在顶楼写什么‘注入灵魂’的剧本吗?怎么,这点小场面就怕了?”
林晚的身体抖了一下。她怎么也知道剧本的事?这俩人是装了窃听器在对方身上吗!
“那、那不一样……”林晚蚊子哼哼似的辩解,“那是演戏,演……演笨拙,这个……这个是要我当众真的社死啊……”
“有什么不一样?”秦瑶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演员,就是要打碎自己,再重塑。你连当众出丑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艺术?”
她的声音刻薄又毒舌,每一个字都像小刀子,扎在林晚脆弱的神经上。
林晚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耳根处那抹红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骂到当场去世时,秦瑶却忽然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不过,”秦瑶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凑到她耳边,像恶魔在低语,“看在你这么笨的份上,本影后就发发善心。”
林晚一愣。
“这场戏,我陪你搭。”秦瑶的红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你敢演,我就敢在台下当那个第一个带头起哄的同事。怎么样,够意思吧?”
林晚:“……”
这他妈到底是发善心还是来索命的啊!
与此同时,盛世集团顶楼。
陈曦将片场的情况一字不漏地汇报完毕。
巨大的办公桌后,顾清寒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黑色西装衬得她愈发清冷。
她手上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钢笔,金丝边眼镜后的丹凤眼,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瑶……主动要求搭戏?”良久,她才开口,声音低沉。
“是的,顾总。她申请扮演那个带头起哄的同事。”陈曦恭敬地回答。
顾清寒的指尖在光滑的笔身上轻轻一点,薄唇勾起了个玩味的弧度。
秦瑶……
这只爪子锋利的猫,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用这种最霸道、最直接的方式,在她精心布置的棋盘上,硬生生砸下一颗自己的棋子。
既是鞭策,也是宣告。
宣告林晚的成长,她也有份。
有点意思。
“由她去。”顾清寒淡淡道,“告诉胡导,预算不够就加,务必把这场戏拍出最好的效果。”
她也很好奇,被两股力量撕扯的林晚,究竟能被逼出怎样的潜力。
拍摄当天,片场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林晚站在模拟的公司年会舞台的侧幕,脸色惨白,手心全是冷汗。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等上场,而是在等上刑场。底下黑压压的群众演员,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是探照灯,烤得她皮肤生疼。
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内心那只土拨鼠已经用头撞墙撞到脑震荡了。
就在她快要因为过度紧张而昏过去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冰冷的后背上。
“怕什么。”
秦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水味像一张网,将林晚包裹。
“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秦瑶没说话,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记住,”秦瑶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够她们两个人听到。
“你现在不是林晚,你是电影里的那个她。她比你勇敢,她只是……被困住了而已。你现在,就是去把她的窘迫,她的无助,她的痛苦,全都演出来,给台下那个最瞧不起她的‘同事’看。”
林晚的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秦瑶。
秦瑶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风情和傲慢的狐狸眼里,此刻没有一丝嘲讽,只有一种专注的、仿佛能看透她灵魂的鼓励。
“去吧。”秦瑶说,“我在下面看着你。”
随着胡导一声“Action!”,林晚像是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被两个“同事”笑着推上了舞台。
聚光灯“啪”地一下打在她身上。
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失去了视觉,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和掌声。
她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冷的话筒,台下几百双眼睛,像无数把尖刀,齐刷刷地刺向她。
窒息感。
巨大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台词都变成了混乱的杂音。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撞击着耳膜。
她看见了,台下第一排,秦瑶正抱着手臂,挑着眉,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
羞耻,窘迫,无助,恐慌……
所有属于“林晚”的真实情绪,在这一刻,与属于“女主角”的设定,完美地重叠了。
她不是在演。
她就是在经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在极致的痛苦中拼命挣扎,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最后,她扔掉话筒,捂住脸,在一片哄笑声中,像个真正的失败者一样,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舞台。
“cut!好!太好了!”
胡导激动地从监视器后跳了起来,他那弥勒佛似的脸上,写满了捡到宝的狂喜。
而林晚,在冲下台的那一刻,就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掉,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一只带着红色小铃铛的手腕伸到了她面前,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水。
林晚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秦瑶正站在她面前。
逆着光,她看不清秦瑶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那依旧带着一丝不屑的冷哼。
“呵,还行。”秦瑶的声音淡淡的,“没蠢到家。”
说完,她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明艳又孤高的背影。
林晚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她忽然明白了,秦瑶那句“我陪你搭戏”,根本不是为了看她笑话。
那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说:别怕,你最狼狈的样子,我陪你一起见证。
瘫坐在地上的林晚,看着秦瑶的背影,眼中的水汽慢慢散去。
她知道,在顾清寒的“圈养”之外,秦瑶用一把最锋利的刀,为她劈开了另一条布满荆棘的成长之路。
而这份被强行撕开的成长,痛彻心扉,却也让她,窥见了名为“演员”的荣光。
这份荣光,有一半,是那个傲慢的女人,亲手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