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歇。江州城被洗刷得一片狼藉，低洼处积水未退，运河水位暴涨，混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杂物汹涌而下。码头上一片混乱，昨夜来不及加固的货船在风浪中相互碰撞，损毁的货物漂浮在水面。
然而，比这场自然暴雨更猛烈的风暴，在午时突然降临。
刺史府的差役和州兵，在长史郑观的亲自率领下，突然包围了城西醉仙楼——四海商行在江州明面上的总部。理由冠冕堂皇：“据报醉仙楼涉嫌走私违禁货物，勾结匪类，扰乱码头秩序。”
搜查从午时持续到申时。据围观者传言，从醉仙楼后院的地窖和夹墙里，搜出了数十箱贴着“官盐”封条、实则装满私盐的货箱，以及一批未登记在册的弓弩和刀剑。更关键的是，搜出了几本暗账，上面详细记录了四海商行与漕帮（已故洪天霸时期）的交易明细，包括数笔标注为“特别酬劳”的大额款项去向——其中几个名字，指向了江州府衙的几位吏员。
醉仙楼被封，大掌柜冯某及十几名核心成员被当场锁拿，押往州府大牢。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等四海商行在江州其他据点的人反应过来，尘埃已然落定。
消息像插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
“宇文述动手了。”悦来客栈内，柳乘风带回最新情报，“搜查是郑观带队，但背后肯定是宇文述的授意。搜出的私盐和军械都是真的，那几本暗账……恐怕半真半假。”
林逸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议论纷纷的行人：“这是要彻底斩断四海商行在江州的触手。私盐和私藏军械，足够定重罪。宇文述这是要告诉三皇子：江州，是我的地盘。”
“但四海商行不会坐以待毙。”明轩忧虑道，“他们在江南经营多年，背后又有三皇子……”
话音未落，客栈掌柜急匆匆敲门进来，脸色发白：“林、林大人，外面来了几个官差，说是奉郑长史之命，请大人过府一叙。”
终于来了。林逸与柳乘风对视一眼。“知道了，请他们稍候，我更衣便去。”
郑观在府衙二堂见的林逸。这位宇文述的心腹，今日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圆滑，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林大人，坐。”郑观抬手示意，开门见山，“昨夜暴雨，码头损失惨重，今日又出了醉仙楼这档子事。刺史大人忧心江州商事受损，特命本官召集城中各大商号主事，明日午时于府衙议事，商讨赈济受损商户、整顿码头秩序等事宜。林大人是工部派驻江州的官员，又精通商事，特邀与会。”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江州要变天了，你该表态站队了。
林逸拱手：“下官责无旁贷，定准时赴会。”
郑观点点头，语气缓和些许：“林大人是聪明人。江州乃江南重镇，运河咽喉，最重‘规矩’二字。有些人仗着京中有人，坏了规矩，刺史大人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了保全大局。”他话锋一转，“听闻林大人与沈家近来走动颇密？”
“沈家是江州商界翘楚，下官初来乍到，自当拜会请教。”林逸滴水不漏。
“沈家……是守规矩的。”郑观意味深长，“林大人与沈家合作，刺史大人是乐见的。只是有些事，还需分清主次，莫要被某些‘急功近利’之辈带偏了路。”
这是在敲打，也是拉拢——宇文述希望林逸和沈家合作，但要站在他这一边。
离开府衙时，林逸在门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沈青璃。她今日穿了身庄重的深青色衣裙，神色平静，但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颔首，并未交谈。但林逸注意到，沈青璃身后跟着两位沈家族老，还有那位曾在沈园见过的赵会长。
回到客栈，柳乘风已收到更多消息：“公子，四海商行在江州的另外三处货栈，刚刚也被差役查封了。但他们的船队主力不在江州港，而是在下游三十里的‘白鹭渡’集结，约有大小船只二十余艘，载的都是精干人手，看样子是要硬闯。”
“宇文述有准备吗？”
“运河主闸已经落锁，州兵在闸口布置了弓弩手。但白鹭渡那边地势复杂，有小河道可以绕行。”柳乘风道，“另外，谢家留在江州的几个暗桩，今天下午全部撤了，走得很急。”
谢家撤了？林逸心中一凛。这意味着东宫那边可能得到了什么风声，或者……觉得江州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不想被牵连。
傍晚时分，又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来：北郊砖窑起火了！
大火是在申时末突然烧起来的，风助火势，加上窑内堆满木料，整个山坳烧成一片火海。附近的村民和沈家桑园的佃户赶去救火，但火势太大，根本无法靠近。直到入夜，大火仍在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
“韩铁山他们呢？”林逸急问。
“已经撤回来了。”柳乘风道，“火起前半个时辰，窑里的工匠和护卫突然全部撤离，只留了几个看守。韩队正觉得不对，带人远远躲开。火是从窑内几个方向同时烧起来的，明显是人为纵火，还浇了火油。”
宇文述在销毁证据！林逸瞬间明白。醉仙楼事发，四海商行反扑在即，北郊砖窑这个最大的把柄，必须立刻抹去。一场大火，什么弩机、原料、工匠痕迹，全都烧成白灰，死无对证。
够狠，也够果断。
夜色渐深，但江州城无人安眠。运河闸口方向隐约传来喧哗，像是发生了冲突。城中有多处火光闪烁，不知是走水还是骚乱。
子时前后，柳乘风带回最后一条消息：“四海商行的船队试图夜闯水闸，与守闸州兵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死伤，船队暂时退去。但郑长史连夜调了五百州兵加强江防，江州四门也已戒严，许进不许出。”
风雨欲来，已成风暴。
林逸站在阁楼上，望着城中零星的灯火和远处运河方向。知识库在意识中飞速运转，调取着古代城市攻防、水路争夺、以及类似权力斗争案例的信息。无数数据流交织、分析。
“公子，”明轩低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林逸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们原本只是想借江州这个舞台，拓展神机坊的基业，结交人脉，为靖北郡王张目。但现在……”他望向刺史府的方向，“舞台要塌了，台上的角儿要拼命了。我们这些看客，要么赶紧离场，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林逸眼中闪过决断，“把舞台重新搭起来，按我们的规矩来。”
他转身：“柳兄，立刻传信给宣州，让婉儿暂停一切非必要生产，集中资源，全力赶制一批特殊的‘货物’——我要一百套标准制式的皮甲和头盔，两百柄制式横刀，五百张强弓，三千支箭。不需要神机坊的精工，只要结实、统一、能快速量产。”
柳乘风一震：“公子，这是要……”
“未雨绸缪。”林逸道，“江州若乱，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也要有足够的力量……稳住一方。”
“明轩，你明天一早就去沈园，告诉沈小姐，神机坊同意她的合作提议。但条件要改一改：沈家出钱出地，神机坊出技术出人，组建‘江州工商联合护商队’，编制三百人，名义上护卫各家商号在运河的货船和仓库，实则……听我号令。”
“是！”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林逸沉静而坚定的脸庞。雷声滚滚而来，仿佛战鼓擂响。
风暴已至，蛟龙该掀浪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