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还贴在碑面上,血书的红光正一点点暗下去。皮肤下的黑线还在爬,像有东西顺着血管往心口钻。他没抽手,牙咬得发酸,舌尖那股铁锈味还没散。
伞骨里的柳叶刀插在地上,撑着他半边身子。左腕那道旧疤突突跳着,一抽一抽地疼。他低头看了眼,皮肉发红,像是被火燎过。
“你娘不是逃。”老太监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石头,“她是杀出来的。”
陈砚舟没动,耳朵里嗡嗡响,亡魂的哭声没完全退。
“二十年前,皇城三十六座祠堂半夜起火,守龙人全死了。你以为是天罚?那是她干的。”老头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黑痰,“她用血纹咒反噬龙脉,烧了半座宫。皇帝跪着求她停手,她只说了一句话——‘这局,我不玩了’。”
陈砚舟喉咙发紧:“她为什么要毁玉玺?”
“因为玉玺是钥匙。”老头抬头,眼白泛黄,“皇帝想拿你当容器,接龙脉。你娘知道,一旦血脉入阵,你就再也不是人,是祭品。她砸玉玺,是为了断这条路。”
陈砚舟胸口一闷。
他摸出那片薄铁,贴在掌心。冰凉的,边缘有点卷。
“那你呢?”他盯着老头,“你在这儿等我,到底图什么?”
老太监没答。他忽然抬起右手,用断指敲了三下地面,停顿,又敲七下。
窗外风一抖。
陈砚舟立刻闭气。系统自动切到潜行模式,心跳压到最低。他听见外面有动静,很轻,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
一股味道飘进来。
淡淡的,带着药香,混着点苦杏仁的涩。
他认得这个味。
陆玄冥每天吃的镇痛散,加了牵机引。毒发时会让人筋骨寸断,死前还笑。
可陆玄冥从不外带这药。
“有人想嫁祸他。”陈砚舟低声说。
老太监咧嘴笑了下,没否认。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袖子一抖,七枚铜钱飞出,落地成北斗状。每枚正面都刻着“守龙人”三个字。铜钱刚沾土,蓝火腾地燃起,围成一圈。
风被挡在外面。
陈砚舟靠着碑,喘了口气。血纹蔓延慢了些,但左手已经麻了,指尖发黑。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他说。
老太监蹲下,手指还在敲地,节奏乱了。
“那你为什么不跑?”
老头嘿嘿笑了一声:“跑了二十多年,也该歇了。”
陈砚舟眯眼。他往前挪了半步,钢笔握在手里,没展开。
“你要真想帮我,就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
老太监头一偏:“你爹?他是自己撞刀上的。”
“放屁。”
“不信?”老头冷笑,“那天他在龙脉口拦皇帝,说‘血纹不能用’。皇帝没动手,他自己拔剑,捅穿了肚子。临死前喊的是——‘砚舟,快走’。”
陈砚舟手指一抖。
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叫他名字。
“那你为什么活下来?”他声音低了,“守龙人全死了,你一个太监,凭什么在冷宫待三十年?”
老太监不笑了。
他慢慢抬头,眼神忽然清明。
“因为皇帝给我一条命。”他说,“条件是,我亲手把前朝公主推进龙脉口。”
陈砚舟愣住。
“二十年前,她逃到冷宫,抱着你躲进地窖。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求我带你们走。”老头声音发颤,“我说好。可皇帝在我身上种了毒,我不动手,我就死。所以我……我按着她的头,把她拖进了口子。”
陈砚舟后退一步,撞上石碑。
“她说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儿子变成我’。”老头眼眶发红,“我答应了。所以我留着这条烂命,就为了等你来。”
陈砚舟呼吸变重。
他盯着老头,脑子里乱成一团。母亲不是失踪,是被人亲手推下去的。而这个人,现在坐在他面前,说自己等了二十年。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赎罪?”他冷笑。
“我不想活了。”老头喃喃,“但我怕你说完就走,所以……我得让你恨我。”
话音刚落,陈砚舟耳朵一热。
有个声音,直接在他脑袋里响起来。
低沉,缓慢,像从地底爬出来的一样。
“你娘的血能炼龙脉……唯有至亲之血可启封印……”
他浑身一僵。
这声音他听过。
皇帝批折子时,总哼一段小调。就是这个调。
可皇帝现在在皇城正殿,不可能来这儿。
除非……
他看向老太监。
老头双眼翻白,嘴角抽搐,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
“是你在说话?”陈砚舟握紧钢笔。
老头没答。
下一秒,他猛地扑上来,枯瘦的手掐住陈砚舟的脖子,力气大得不像老人。
“二十年前,我才是刽子手!”他吼出声,声音却变了,低沉、威严,带着回响,“皇帝许我活命,我就杀了她!她的血流进龙脉那天,我就知道——下一个容器,是你!”
陈砚舟被按在碑上,喉咙被锁死,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去够伞骨里的刀,手指刚碰到,老太监另一只手拍下,直接打偏。
“你逃不掉。”那个声音继续说,“血纹是抢来的命,就得还。你哥死了,你活着,你以为是恩赐?那是债!”
陈砚舟眼前冒金星。
他拼命抬手,想去摸系统面板,可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断气时,胸口那片玉玺碎片突然发烫。
不是热,是烧。
像有一块烙铁贴在皮上。
老太监手一抖,松了半分。
陈砚舟趁机侧头,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人清醒了一瞬。
他抬腿,膝盖狠狠顶向老头腹部。
老头闷哼一声,手松开。
陈砚舟滚到一边,趴在地上咳,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抬头看去。
老太监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嘴里发出两种声音。
一个是他的,沙哑、痛苦。
一个是皇帝的,冰冷、命令。
“杀了他……不然你死……”
“别听他的……我已经够坏了……别再害人……”
陈砚舟撑着站起来。
他抽出柳叶刀,刀尖对准老头。
“你说你是刽子手。”他喘着气,“那现在,你还想当吗?”
老太监抬起头,满脸是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我不想了。”他哆嗦着,“可他在我脑子里……他不肯走……”
陈砚舟盯着他,刀没放下。
“那就让他出来。”他说,“我砍不了皇帝,但我能砍你。”
老头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直流。
“好啊。”他说,“那你动手吧。反正我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陈砚舟没动。
他知道这一刀下去,可能什么都问不到了。
可要是不下刀,刚才那股力量随时会再次控制老头。
他缓缓抬起手,刀尖抵住老头咽喉。
“最后问一次。”他说,“我娘留下的线索,还有多少?”
老太监喘着气,嘴唇动了动。
“冷宫井底……第三块砖……下面有块铁牌……写着你的名字。”他声音断续,“她说……如果你来了,就说明……你愿意背这个命了。”
陈砚舟手指一紧。
刀锋压进皮肉,一丝血流下来。
老头不躲,也不反抗,只是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很轻,像卸下了什么。
“动手吧。”他说,“替她……砍了这颗脑袋。”
陈砚舟盯着他。
刀尖微微发抖。
外面风还在刮,蓝火摇晃,照得两人影子在墙上撕扯。
他缓缓收刀,插回伞骨。
“我不杀你。”他说,“但你也别想死得这么便宜。”
老头愣住。
陈砚舟转身,走向井口方向。
他走了两步,停下。
“你说我娘不想让我变成她。”他背对着老头,“那我就偏要活得和她不一样。”
说完,他抬脚,踩上第一块砖。
身后,老太监瘫坐在地,嘴里又开始哼那首童谣。
断断续续,不成调。
陈砚舟没回头。
他弯腰,伸手去撬第三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