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不是雨,而是一把把横甩的钢鞭;风也不是风,而是整片夜空塌下来砸在人身上。
观察员顶着这刀割般的水幕,几乎贴着甲板爬行。他的安全绳早被狂风绷成一条笔直的铁线,却仍嫌不够,他腾出一只手,把腰间的短绳再缠一圈护柱,这才借力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活兽的脊背上——甲板忽而隆起,忽而陷落,咸涩的浪花从排水孔倒灌出来,拍在小腿上,冰冷刺骨。
前方,卓云峤半跪在左舷护索后,像钉在那里的铁桩。雨水顺着帽檐汇成一条激流,不断冲刷他的眼睛,他却仍固执地望向黑漆漆的海面。观察员扑过去,一把攥住司令的臂弯,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司令!回舱——参谋们全都要冲出来找您了!”
卓云峤回头,雨点砸在唇上,话一出口就被吹散:“我得再确认一遍队列——”
“确认个鬼!”观察员吼得嗓子破了音,“再待半刻,浪就把您卷下去!到时候整条舰队都得停转!”
说话间,一道山一样的浪头从侧面扑来,舰体猛地倾斜。两人同时滑向舷边,靴底在钢板上擦出刺耳的金属尖叫。观察员用整个身体做杠杆,把卓云峤往舱口方向顶。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掐进对方呢大衣的厚布。又是一阵狂风,像无形的巨手,把两人猛地推向舱壁。观察员借势抬膝,顶开那道被风雨吸得死紧的钢门。
“进去!”
他几乎把卓云峤推进门槛,自己却被反冲的风压在门框上。雨鞭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他不敢松绳,反手把腰间的活结死死扣在门旁护柱上。钢门在风压里疯狂抖动,像要脱铰飞走。观察员用肩头顶住门板,整个身子成了最后一根门闩,一点点把风暴挡在外面。
“关门!”
卓云峤在舱内回身,伸手去拉。两人隔着半尺雨幕对视——一个满脸是水,一个满眼血丝。
“一起!”观察员咬牙,猛地松绳,借回弹之力扑进门内。钢门轰然合拢,插销落下,风雨的怒吼瞬间被切成低沉的呜咽。锁舌咬合的金属声像一声闷雷,敲在两人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舱里灯光惨白,水珠顺着他们的袖口、帽檐往下淌,在钢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观察员喘得像破旧的风箱,却仍抬手指向走廊深处:
“指挥室——现在!”
卓云峤抹了把脸,雨水与汗水混成一股咸味。他没再争辩,只是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两人顶着仍在滴水的制服,踉跄却坚定地冲进灯火通明的通道。铁门在背后再次震颤,仿佛提醒他们:风暴仍在咆哮,而船队仍在等待下一个命令。
狂风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观察员紧紧按在甲板上。他趴在桅斗里,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视线被冲得一片模糊。闪电划过天际,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海面。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艘风帆船,桅杆折断,帆布被撕成碎片,在风暴中像一片失控的树叶,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直直冲过来。
“不好!”观察员心里一沉,他几乎是本能地扒开了身后的舱门。然而,风浪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个巨浪猛地拍了过来,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摔了进去。舱门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舱内的参谋们听到动静,立刻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拖了进来。舱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将外面的风雨声隔绝在外。观察员连身上的雨水都来不及擦干净,就大声喊道:“不好了!有一艘风帆船正朝我们冲过来!如果再不转向,我们就要撞上了!”
卓云峤猛地回头,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观察员。他的声音在舱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转向!我们是钢铁船身,直直撞上去,不要闪避!”
舱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水顺着观察员的头发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参谋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一艘风帆船,即使是失控的,也足以对他们的舰体造成严重破坏。然而,卓云峤的命令却如此果断,如此决绝。
“司令……”一名参谋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艘船——”
“我知道那艘船!”卓云峤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我们不能转向!转向就意味着失去队形,失去队形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他走到海图桌前,手指在图上重重一点:“我们是舰队的先锋,我们的任务是保持队形,保持速度,为后面的商船开路!如果我们在这种时候转向,整个舰队都会陷入混乱!”
他回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我们是钢铁铸造的,我们的船身可以承受撞击!而那艘风帆船,不过是风暴中的残骸!”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卓云峤的声音在回荡:“准备撞击!”
观察员站在一旁,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看着卓云峤,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卓云峤的决定是正确的,即使这意味着他们将面临巨大的风险。他咬了咬牙,转身冲向自己的岗位,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准备撞击!”
舱外,风暴仍在肆虐,海浪像愤怒的巨兽,不断地拍打着舰体。然而,舰上的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海浪像一堵堵移动的墙,不断拍打着舰体,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舱内,灯光在剧烈的晃动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参谋们紧紧抓住身边的扶手、桌沿,甚至舱壁上的铁栏杆,身体随着舰体的摇晃而左右摆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撞击预警——全体准备!”
观察员的声音在舱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船员们早已收到消息,甲板上、炮廓里、机舱中,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固定点,双手紧紧握住,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空气。整个舰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向前推了一把,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舱内的桌椅、灯具、甚至一些未固定的设备都被震得飞起,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有人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却被撞击的巨响吞没。
在船头,那艘失控的风帆船瞬间被钢铁船身撞得支离破碎。巨大的撞击力将它的桅杆折断,帆布被撕成碎片,像被狂风卷起的纸屑。木质船身在钢铁的撞击下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紧接着,整艘船被撕成了两半。海水瞬间涌入破碎的船体,风帆船在风暴的冲刷下,像一片被抛弃的树叶,迅速沉入海底。
海面上,破碎的木板、帆布碎片和一些杂物在浪尖上翻滚,很快就被巨浪吞没。钢铁舰体的明轮仍在转动,掀起的浪花掩盖了刚刚发生的惨剧。舰上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可怕的寂静被打破。
终于,卓云峤打破了沉默:“检查舰体!报告损伤情况!”
他的声音在舱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参谋们迅速行动起来,通过传声筒和信号灯向各处询问情况。甲板上的船员们也纷纷起身,检查自己的岗位是否受损。
“司令,舰体轻微震动,但结构稳固!”
“明轮运转正常,没有损坏!”
“右舷轻微擦伤,但不影响航行!”
报告陆续传来,卓云峤紧绷的神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转身看向窗外,海浪仍在汹涌,但他们的舰体依然坚不可摧。风帆船的残骸在远处的浪尖上若隐若现,很快就被风暴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继续前进。”卓云峤低声命令,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坚定。
舰体再次向前推进,明轮的节奏没有丝毫改变。钢铁巨兽在风暴中继续前行,仿佛刚刚的撞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那艘风帆船,已经被永远埋葬在深海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