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李莲花将杨婵揽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笑意:“婵儿,我想收个徒弟。”
杨婵正有些困意,闻言转过头,朦胧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软:“夫君想收谁?”
“乐乐,”李莲花拨弄着她一缕长发,“张猛的儿子。那孩子心性正,也懂事。”
杨婵点点头,没多问,只软声道:“夫君收便是。婵儿觉得……夫君这么好,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师父。”
她说得认真,李莲花却听得心头一热。
他忽然翻身,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婵儿再说一遍?”
杨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懵,却还是乖乖重复:“夫君很好……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师父。”
“哈……”李莲花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
他低头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又觉得不够,在她脸上也亲了亲,这才抬起头,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
“我家婵儿都这么说了,”他下巴微扬,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那这个师父,我定然要当得天下第一好才行。”
翌日,李莲花当真收了张乐做徒弟。
少年正式磕头敬茶的那天,李莲花没有说太多责任大义,只是将一枚温润的玉佩放在他掌心——那是张猛生前随身之物。
“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李莲花按着少年的肩膀,声音平稳如常,眼底却有深重的承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莲花的开山弟子。我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教你做人的道理。”
张乐用力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胸前,眼圈通红,却没让眼泪掉下来。
日子便在药香、炊烟与晨曦的拳脚声中,平顺地流过。
李莲花站在廊下,看着张乐带着几个孩子练他教的基础拳法。
少年一板一眼,腿法沉实,隐约能看出其父张猛当年的影子。
“腿再沉三分。”他开口指点,声音平静,“根基稳了,日后练什么都是水到渠成。”
张乐用力点头,额上汗珠在晨光下亮晶晶的。
杨婵坐在不远处的药圃旁,正低头分拣新采的草药。
她戴着帷帽,薄纱后的侧脸温静,偶尔抬头看向院中的目光柔软。
狐狸精趴在她脚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清晨。
可狐狸精忽然竖起耳朵,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几乎同时,李莲花转过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院门方向。
“婵儿,”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带孩子们进屋。”
杨婵什么都没问,立即起身:“孩子们,今天先练到这里,进来帮我捣药。”
待最后一个孩子进了屋,李莲花身形一闪,已悄无声息落在院墙之上。
巷口,两个穿灰布短打的货郎正低声交谈。
他们推着板车,车上堆着零碎杂货,看起来与寻常小贩无异。
但李莲花看得清楚——两人虎口的老茧是常年握刀剑留下的;步履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最易发力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人腰间鼓囊囊的,半截黑木腰牌从衣襟下露了出来。
那腰牌上,刻着一个“白”字。
白江鹑的人。
李莲花眼神冷了。
半个月来,他专心治疗、照料这些遗孤,并不代表他忘了这些事。
很好,送上门来了。
他如一片落叶般飘下墙头,落在两人身后时,连风声都未曾惊动。
“白院主吩咐了,若确定是那位,万不可打草惊蛇……”
“可那位要真还活着,又娶了亲……咱们这差事,不是往剑尖上撞么?” 另一人声音发紧。
“你说他真还活着?当年东海那阵仗……”
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甚至没看清来人模样,只觉脖颈一紧,整个人已被提离地面。
一股阴寒霸道的真气瞬间封死全身经脉,别说挣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莲花一手一个,提着他们翻回院中,将人重重扔在墙角。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从离院到返回,不过呼吸之间。
杨婵已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捣药的石杵。
她看着地上那两个面如死灰的探子,帷帽轻纱后的眉头微微蹙起:“夫君?”
李莲花走到她面前,轻轻摘下她的帷帽。
晨光里,她脸颊丰润了些,眉目舒展,再不见初遇时那份脆生生的苍白。
是他一点一点、仔细养回来的颜色。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温热。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抚过她温软的肌肤。
“婵儿,”他声音有些低哑,字字却沉而清晰,“我要出去一趟。有些账,该清了。”
她只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又飞快退开,重新戴好帷帽:“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吃饭。”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事:“家里新腌的笋,你说想吃的。”
这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稳稳锚住了李莲花胸腔里翻涌的戾气。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转身时,那个温和的李莲花已消失了。
他提起地上两个探子,目光落在其中一人怀里露出的半截文书上。
旧例。扣三成。
李莲花缓缓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看好家。”他对杨婵留下最后三个字,纵身而起。
青色身影如大鹏掠空,转瞬消失在院墙之外。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
杨婵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狐狸精蹭了蹭她的裙角。
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转身回屋时,声音很轻却坚定:“孩子们,过来帮忙。咱们今天……多做两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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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院议事厅内,烛火通明。
白江鹑正焦躁地踱步,石水、纪汉佛、云彼丘三人分坐,厅内气氛凝重如铅。
他们面前桌上,摊着万人册流出的那份宣告——字字确凿,剑神气息透过纸张几乎扑面而来。
“不可能……”白江鹑停住脚步,嗓音发干,“门主若是真活着,这九年……怎么会毫无踪迹?”
“那笔迹,那印信,那口吻……做不得假。”石水声音艰涩,指节捏得发白,“万人册的信誉也绝不会在这等事上出错。”
“可东海之战,我们都亲眼……”纪汉佛的声音沉了下去,没有说完。
云彼丘缩在阴影里,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连日来的传言和这张宣告,已将他最后一丝侥幸碾得粉碎。
他比谁都清楚碧茶之毒的厉害,也比谁都更恐惧那个人的“活着”。
“我派了人去查。”白江鹑抹了把脸,试图用行动缓解恐惧,“若真有遗孤被暗中照料,那人是谁,总会留下痕迹……”
“轰——!!!”
他话音未落,议事厅厚重的楠木门板从中间炸裂!木屑如暴雨迸射!
是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气劲,从外向内生生轰碎!
气劲余波如实质扫过,厅内四人齐齐闷哼,胸口气血翻涌,竟被震得嘴角溢血。
烛火全灭。
月光与尘埃中,一道青衫人影踏着碎木,一步步走入。
那身影穿过破碎的门框,每一步都沉稳清晰,靴底碾过木屑的细响,在死寂的厅内被无限放大,仿佛直接碾在四人的神经上。
当他完全踏入月光,那张清瘦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孔彻底暴露在四人视线中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空气凝固了
石水手中的茶盏“啪”地碎裂。
纪汉佛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刀鞘在桌上震出嗡鸣。
白江鹑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怪响,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云彼丘则如被抽去脊骨,彻底瘫软在椅中,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理智上,他们早已收到宣告。
情感上,他们仍心存侥幸,以为或许是旁人假借名号,或是有别的隐情。
但此刻,真人就在眼前。
那眉眼、轮廓、孤高清冷的气度,行走间浑然天成的韵律,以及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与九年前惊才绝艳的少年门主,几乎完全重叠。
唯一不同的,是少了那份灼目的少年意气,多了沉淀后的深邃与……冰冷的威压。
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深埋心底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
那张宣告带来的“知道”,在活生生的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听说,”李莲花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人在找我?”
他随手将提着的两个探子扔在地上。“砰!砰!”两声闷响。
“白江鹑,”他的目光落在跪地发抖的人身上,“你的人,我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