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禾拎晃了下手中的袋子,轻声道:“几位嫂子忙着,我先回去了,哥哥们还等着用药膳呢。”
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渐渐远去,水洗台边的几个妇女一时哑口无言,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张秀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点面子,最终却什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谢清禾走远后,水洗台边的气氛愈发凝滞,只剩下井水哗啦的声音。
几位妇女面面相觑,脸上都感觉火辣辣的。
刘嫂子最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自省:“说起来……谢家那两口子,也就是清禾的父母,我听我家老李提起过的,都是顶好的军人,可惜……也是烈士……”
这话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提醒旁人。
赵嫂子也跟着讪讪点头,搓洗着手里的萝卜,声音低了些:“人家清禾说的……也在理,那几个孩子,听说这次伤得都挺重,差点就回不来了,都是为国出力受的伤,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有什么错?又没花咱们的钱票……”
张秀兰虽然梗着脖子没接话,但脸上那尖锐的刻薄也消散了一些,只是心里那股酸涩的不得劲更浓了。
她忍不住想,要是当初她家妹子能争气点,嫁给裴砚舟,现在这让人眼热的日子,这被人羡慕的底气,不就是她老张家的了?
她选择性忽略了,谢清禾自己就是个有本事的,会翻译外文书,写的舞台剧连首长都夸奖,就算没有裴砚舟那份拿命换的津贴,人家凭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们心里其实都明白,说来说去,都是让一个“穷”字给闹的。
看着别人家天天飘出诱人的肉香,自家却要掐着手指头精打细算,连炒个菜都舍不得多放油。
心里难免泛酸,这才一时嘴快,图个口舌痛快,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想要害人的坏心思。
几个人表情讪讪的,都不再说话,只剩下沉默地搓洗衣物、清洗蔬菜的声音,各自想着心事。
那点嫉妒在谢清禾合情合理的回应和隐约提及的烈士父母面前,显得格外小家子气。
谢清禾早已将这些无谓的琐事和目光抛在脑后。
她拎着食材,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心情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心里透亮得很,不管在哪个年代,哪个地方,总少不了这样“恨人有,笑人无”的人。
这并非哪个时代的特有产物,而是人性中那点看不开、放不下的执念和狭隘。
唯有活得通透豁达的人,才会懂得不与人盲目较劲,只与自己默默赛跑,不求人前显贵,但求日日有所进步,把自家的日子过得踏实、温馨而红火,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伸手推开熟悉的院门,也将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彻底关在了身后。
院子里,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混合着砂锅里慢慢炖煮的鸡汤的浓郁香气,交织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谢爷爷坐在院中,显然听到了门外隐约传来的议论声。
他手中的锤子在修理旧椅子时顿了顿,随即像是为了强调什么,更加用力地、“梆”一声敲下一颗钉子。
声音洪亮地对着屋里忙碌的老伴说:“老婆子,咱们谢家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怕人说的,三个孩子,哪个不是为国家、为人民负的伤?”
“流血流汗,差点把命都搭上,别的不说,咱们手里有的是国家按规定发的肉票、津贴,问心无愧……什么对孩子身体好,咱们就做什么,大大方方的。”
谢奶奶端着一簸箕刚整理好菜的走出来,动作利落地将它们摊在院中的竹匾上晾晒。
声音同样清亮地接话,像是在回应老爷子,也像是在说给院外可能还没走远的人听:“我心里有数,星辰那孩子,胸口那道伤疤,医生说了,再偏一点点就伤到心脉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
“星辰更不用说,浑身都没几处好地方,背上的伤口,胸前的,我这老婆子看着都疼”
“还有砚舟,腿上、腹部身上缝了十几针,都是实打实的伤,不好好补补,落下病根,以后阴天下雨就难受,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继续道,语气里带着理直气壮:“再说了,咱们家现在六口人,哪个没有正经工作和工资津贴,每个月的肉票、副食票都是按规定发的,不用掉,难道还让它们躺在抽屉里过期不成。”
“那才是真正的浪费,对不起国家发给我们的待遇和心意!”
谢爷爷重重地放下锤子,声如洪钟,带着军人特有的耿直和底气:“说得对,老婆子,不愧是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咱们一不偷二不抢,花的每一分钱、每一张票都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
“有些人啊,就是自己日子过不好,眼红咱们家团圆和睦,孩子个个有出息、为国家做贡献!”
老两口这一唱一和,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了院外。
那几个还没完全走远的妇女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敲打她们刚才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顿时面红耳赤,臊得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互相使了个眼色,讪讪地端起洗好的菜和衣服,脚步匆匆地各自回家去了。
现在这个年头,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像谢家这种六口人,个个都有工资领的家庭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整个军区大院也找不出几家来。
只能说是嫉妒让人面目全非。
院门内,谢清禾看着爷爷奶奶这默契的表演,忍不住与二老相视一笑,温暖的默契在目光中流转。
晨光越发灿烂,洒在祖孙三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明亮的光晕,将刚才那点阴霾驱散得无影无踪。
就算大孙子谢星辰和二孙子谢星渊目前还处于组织的观察和审查期,津贴待遇没有完全恢复,但他们老两口工作一辈子,手上是有积蓄的,还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退休工资。
真有不长眼的去举报,他们也不怕。
家里明摆着躺着三个重伤员呢,给保家卫国的伤员做点好吃的补身体,走到天边都说得响腰杆,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