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舟淡定地调整着拐杖的位置,唇角微扬:“二哥要是羡慕,我让清清也给你预备一副。”
“得了吧”
谢星渊痞气地挑眉“我的伤在身上,腿好好的,才不受你这份罪。”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却利落地帮裴砚舟挪开挡路的凳子。
谢星辰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但他会默默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当看到谢清禾要提水时,他会不动声色轻咳一声,裴砚舟就会拄着拐杖接过去。
谢奶奶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年轻了十岁不止。
她将积攒了二十七年的亏欠、思念和疼爱,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倾注在刚刚认回来的大孙子谢星辰身上。
每天变着花样地炖汤补身,嘘寒问暖,恨不得把这些年缺失的关爱一次性补回来。
对于谢清禾,老两口只是觉得孙女出去这一趟瘦了些,下巴更尖了,叮嘱她要多吃点,却暂时没有留意到她日渐丰腴的腰身和偶尔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动作。
这天中午,谢清禾正要帮忙端汤,谢星辰突然开口:“小妹,小心烫。”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谢星渊见状轻笑:“哥,你也太偏心了吧?怎么不让我也小心些”
谢星辰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的伤快好了。”
“啧啧,这才认亲几天,就知道护着妹妹了。”
谢星渊故意摇头叹气,眼里却满是笑意。
裴砚舟默默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灶台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鲜香的滋味随着蒸汽渐渐弥漫开来,飘满了整个小院。
“婶子,又给孙子们炖汤呢?”
隔壁的王嫂子买菜回来时路过,总会关切地问一句。
谢奶奶擦擦手,笑呵呵地应道,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欣慰和忙碌:“是啊,三个孩子都伤得不轻,元气大伤,得好好补补,还有我家小禾,出去这一趟人也瘦了一圈,看着就心疼,也得跟着一起补补。”
家属院的人大多知道谢家的情况,对于谢家这段时间经常飘出的肉香味、药香味,多数人都表示理解,甚至心生同情。
毕竟人家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伤员,还都是因公受伤、保家卫国的英雄,补补身体是应该的。
然而,和美宁静的日子里,也总会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军区的水洗台边,永远是家属院里消息流动最快、也最容易滋生闲言碎语的地方。
这天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几个妇女正蹲在水管边洗菜、洗衣,空气中突然又飘来一阵浓郁的、勾人食欲的鸡汤香味,分明是从谢家小院方向传来的。
“闻闻,又炖上了”
一个瘦高个儿、颧骨突出的刘姓妇女撇了撇嘴,手里的芹菜在水里摔打得水花四溅。
语气酸溜溜的:“天天不是鸡就是鱼,这谢家是开了肉铺还是怎么的,这日子过得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滋润!”
旁边一个微胖的赵姓妇女立刻压低声音附和,带着几分窥探到他人隐私的隐秘兴奋:“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一个月才挣那点肉票,精打细算都不够吃。”
“他们家倒好,天天这么造,油水足得嘞,听说昨天还特意托后勤的人从城里带了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呢,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门路。”
这时,另一个颧骨很高、眼神刻薄的张姓中年妇女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划破晨雾,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要我说,这就是典型的资本主义享乐做派,贪图享受,思想腐化。咱们现在谁家不是紧巴巴地过日子,勤俭节约才是本色。”
“就他们谢家特殊,搞特殊化!我看啊,就该去革委会反映反映,查查他们这天天大鱼大肉的钱和票都是从哪儿来的,思想根子上就不正!”
就在这时,谢清禾正好路过。
裴家院子是装了自来水管子的,用不着来公共水洗台这边,她只是回家属院要经过这里。
手上拎着个半旧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刚去服务社买来的红枣和桂圆,准备给哥哥们和裴砚舟补气血。
那些尖锐刻薄的话语,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随即神色便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从容地走上前,朝那几位正说得起劲的妇女礼貌地点了点头,声音平和:“刘嫂,赵婶,张嫂子,早啊,都在忙呢?”
刚才还议论得唾沫横飞、义愤填膺的几人,没想到正主会突然出现,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尴尬地噤了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目光闪烁,不敢与谢清禾对视。
当看到谢清禾手上拎着的好东西时,那个刘嫂子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的鄙夷,却终究没敢再当面说什么。
最后还是另一个婶子讪讪地搭话,试图打破尴尬:“清禾啊,你这是……又去供销社买东西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啊,婶子。”
谢清禾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也知道,我两个哥哥,这些年在外面是九死一生,刀口舔血。命虽然是侥幸捡回来了,可身子亏空得厉害。”
“医生再三叮嘱,必须得精心调养,用好药材、好食材慢慢温补,要不然……”
她适时地停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心疼:“……会落下严重的病根,影响以后的生活和……终身大事。”
谢清禾的目光扫过几位妇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可怜我两个哥哥,都二十七岁的人了,为了任务,身上大大小小的暗伤旧疾数都数不过来,这么多年,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更别提成家了,要是我爸妈还在……”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思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