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指尖的灵力骤然溃散时，崖边的云雾正漫过第三百六十级石阶。
他盘膝坐了整整三日，青崖山巅的罡风刮得道袍猎猎作响，鬓角那缕因百年修行生出的银丝被吹得贴在颊边，却丝毫未动。丹田内的灵力如困在浅滩的蛟龙，明明已凝聚到筑基后期的巅峰，却总在冲击金丹的最后一关时功亏一篑——这已是他第三次在突破的边缘失败。
“百年了。”苏玄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沉郁。他十七岁踏入青崖山，从杂役弟子到内门翘楚，再到如今被长老们寄予厚望的筑基修士，整整一百年光阴都耗在了“问道”二字上。可越是临近金丹，越觉得那层壁垒如天堑，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总在他即将触碰到道的门槛时，将他拽回原地。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苏玄不用回头便知是墨尘道长，这位须发皆白的青崖山守崖人，已在这山巅守了五百年，见证过无数修士的成与败。
“又败了？”墨尘的声音像崖间的老松，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他将一只陶碗递到苏玄面前，碗中是冒着热气的青芽茶，“尝尝这个，去年春雨刚落时采的崖尖芽，比你上次喝的嫩些。”
苏玄接过茶，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心头的躁意稍减。他仰头饮尽，茶汤清苦，入喉却回甘绵长，像是将青崖山的风雨云雾都咽进了腹中。“弟子愚钝，始终参不透那‘金丹境’的关窍。”
墨尘在他身旁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块半埋在土里的古碑上。碑身布满青苔，字迹模糊，唯有“顺其自然”四个大字依稀可辨——这是青崖山最古老的碑石，相传是开山祖师亲手所刻，可千百年来，真正能看懂的修士寥寥无几。
“你且说说，每次冲击金丹时，心中所想为何？”墨尘问道。
“自然是想着早日突破，不负师门厚望，更不负这百年苦修。”苏玄脱口而出，这是他从未动摇过的念头。
墨尘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你执念太深了。”
话音刚落，崖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只见原本平静的云雾翻涌起来，化作一条白色的巨龙，朝着山巅疾驰而来。苏玄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剑“青锋”上——这异象绝非寻常，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秘境启灵”之兆。
“别慌。”墨尘按住他的手臂，眼神却亮了起来，“是古碑引动了山底的灵脉，给你的机缘到了。”
话音未落，那古碑忽然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青苔簌簌脱落，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可见。苏玄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碑中传来，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等他回过神时，已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山谷中。
山谷里开满了紫色的灵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比青崖山巅还要醇厚数倍。可苏玄没有心思贪恋灵气，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十七岁的自己，正跪在青崖山的山门前，恳求守门的弟子让他入山修行。
“我一定要成为最强的修士，让爹娘为我骄傲！”少年苏玄的声音稚嫩却坚定，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苏玄愣住了，这是他初入青崖山时的场景。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却发现自己像个局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事重演。
画面一转，来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的苏玄已是内门弟子，正在参加宗门的试炼。试炼中，他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灵狐，本想出手相救，可转念一想，试炼时间紧迫，若耽误了进程，便会失去争夺“筑基丹”的资格。最终，他咬了咬牙，转身离去，只留下灵狐哀戚的叫声在林间回荡。
“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修为，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苏玄低声叹息，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紧接着，画面又变了。这次是十年前，他在冲击筑基后期时，为了抢占一处灵气充沛的修炼之地，与同门师兄发生了争执。两人大打出手，他虽然赢了，却也让师兄伤了根基，从此修为停滞不前。师兄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与不解，那眼神像一根刺，埋在他心底多年，从未消散。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被‘变强’的执念困住了。”苏玄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冲击金丹都会失败。他的修为虽深，可心境却早已偏离了“问道”的初衷——问道不是为了争强好胜，更不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是要在修行的过程中，守住本心，懂得取舍。
就在这时，山谷中的灵花忽然全部凋谢，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苏玄回到了山巅，古碑的光芒已经消散，可他丹田内的灵力却变得异常活跃，之前那层坚固的壁垒，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看懂了？”墨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玄转过身，对着墨尘深深一揖：“弟子明白了。多谢道长指点。”
“不是我指点你，是你自己看懂了古碑上的‘顺其自然’。”墨尘笑道，“修行如登山，你一心想着登顶，却忘了欣赏沿途的风景，忽略了脚下的石阶。金丹境，从来不是靠蛮力突破的，而是要心境与修为同步，缺一不可。”
苏玄点点头，重新盘膝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去催动灵力，而是闭上眼，回想百年修行中的点点滴滴——有初入山门的懵懂，有修炼时的艰辛，有与同门切磋的快乐，也有错失良机的遗憾。这些记忆像一条条溪流，汇聚成一片广阔的海洋，在他的丹田内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苏玄忽然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丹田内的灵力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而是变得温顺而凝练，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沿着经脉有序地运转。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开，只专注于“道”本身——不是为了变强，而是为了追求内心的平和与通透。
“轰！”
一声轻响在苏玄的丹田内炸开，原本坚固的壁垒瞬间破碎。灵力如潮水般涌来，在丹田内凝聚成一颗金色的丹丸，丹丸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散发出温润而强大的气息。
金丹境，成了！
苏玄缓缓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能随风而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灵力在指尖流转，比之前更加凝练，也更加随心。百年的苦修，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恭喜苏玄师弟，突破金丹境。”
一个声音从云端传来，苏玄抬头望去，只见青崖山的几位长老正踏云而来，为首的是掌门清虚道长。清虚道长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你能在百年内突破金丹，实属不易。更难得的是，你能参透‘顺其自然’的真意，这份心境，比修为更可贵。”
苏玄对着几位长老躬身行礼：“弟子能有今日，全靠师门栽培，以及墨尘道长的点拨。”
墨尘站在一旁，笑着摆了摆手：“你能悟透，是你自己的机缘。青崖山问道，问的从来不是如何变强，而是如何在修行的路上，守住自己的本心。你记住，金丹只是修行的开始，往后的路还很长，切莫再被执念困住。”
苏玄重重地点头：“弟子谨记教诲。”
此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云雾，洒在青崖山巅。苏玄望着远方的云海，心中一片澄澈。他知道，百年的修为只是起点，真正的“问道”之路，才刚刚开始。
“走吧，”清虚道长说道，“宗门为你准备了金丹宴，也该让其他弟子看看，何为真正的修行。”
苏玄跟在几位长老身后，沿着石阶下山。脚步轻快，心中没有了之前的急躁，只有一种平和与坚定。他忽然明白，青崖山的问道，从来不是一场赛跑，而是一场修行者与自己的对话——只有读懂了自己，才能真正读懂“道”的含义。
山风吹过，带来了灵花的香气，也带来了远处弟子们的欢声笑语。苏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百年的时光，有苦有甜，有得有失，可正是这些经历，才让他成为了如今的自己。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他已不再迷茫。因为他知道，只要守住本心，顺其自然，终能在问道的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