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坐在青崖山巅的望松石上，指尖悬着的三枚聚气丹已在掌心焐了半个时辰。丹丸表层的云纹渐渐淡去，化作一缕缕青白色的灵气，绕着他手腕上那串百年桃木珠打了个旋，又重新沉入丹丸之中——这是他卡在金丹后期的第三十六个年头，也是他登上青崖问道的第一百年。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带着崖底秘境若有若无的灵气波动。林砚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然。自三日前起，这青崖山底便每到子时便有异动，那股灵气并非山间寻常的草木灵气，而是带着上古禁制特有的沉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叩问天地。
“林师兄。”
身后传来轻唤，是宗门里最年轻的内门弟子苏九真。少年背着药篓，额角沾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后山采药回来，“掌门让我来传话，说今夜子时山底秘境将开，让您去前殿议事。”
林砚颔首起身，桃木珠在腕间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主峰，忽的想起百年前初上青崖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背着布包的少年，跟着师父踩过九千九百级青石阶，师父指着这望松石对他说：“问道者，非问天地，乃问本心。你若能在这青崖待满百年，便知何为‘道’。”
那时他只当是师父的寻常教诲，直到百年光阴弹指而过，金丹后期的壁障如铜墙铁壁般挡在身前，他才渐渐明白，师父说的“待满百年”，从不是简单的熬日子。
前殿内，掌门玄机子已端坐于主位，两侧坐着几位长老。见到林砚进来，玄机子抬手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砚儿，你可知山底秘境为何异动？”
林砚摇头。
“那是上古青崖派留下的‘问道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唯有在青崖修行满百年者方可进入。”玄机子指尖拂过案上的古卷，声音低沉，“秘境之中有‘道种’，若能得之，或可助你突破金丹，直达元婴。但秘境凶险，历代进入者十有八九折损其中，你……”
“弟子愿往。”林砚未等掌门说完便应声，语气没有半分犹豫。
殿内几位长老皆是一愣。谁都知道林砚性子沉稳，从不冒进，可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像是积压了百年的星火终于找到了出口。玄机子看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声：“好。你且记住，秘境之中的考验，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心’。若遇不可为之事，切记回头。”
子时将至，林砚站在山底的秘境入口前。那是一道裂开的石壁，缝隙中渗出淡青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符文流转，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苏九真捧着一件护身法宝跑过来，塞到他手里：“林师兄，这是我炼制的‘青纹护心镜’，你带着，万一……”
林砚接过护心镜，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温度，心中微动。他抬手揉了揉苏九真的头，像当年师父揉他那样：“放心，我会回来。”
踏入秘境的瞬间，周遭的景象骤然变换。没有想象中的奇花异草，也没有珍稀灵药，只有一片荒芜的石崖，崖壁上刻满了残缺的剑痕，地面上散落着早已腐朽的骨骼，看模样，既有人类修士的，也有妖兽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岁月的陈旧感。林砚握紧桃木珠，放缓脚步往前走。他知道，这秘境的第一重考验，或许就是“孤寂”——百年修行，他早已习惯独处，可眼前的荒芜，却比山巅的寂静更让人压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的传来打斗声。林砚快步上前，只见一道身影正与一头黑纹虎妖缠斗。那身影穿着熟悉的青崖弟子服，是与他同期入门的师弟墨尘。
墨尘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左臂被虎妖的利爪抓伤，鲜血浸湿了衣袍。林砚见状，当即抽出腰间的青钢剑，剑身上灌注灵气，化作一道青芒直刺虎妖后心。
虎妖吃痛，怒吼一声转过身来。这虎妖生有双瞳，额间还有一道金色纹路，显然是开启了灵智的千年妖兽。林砚与墨尘对视一眼，两人默契配合，一个正面牵制，一个侧面偷袭，不多时便将虎妖斩杀。
“多谢师兄。”墨尘捂着伤口，喘息道，“我进来后便一直被这虎妖追杀，若不是你……”
“无妨。”林砚递给他一瓶疗伤丹，“你也是为了道种而来？”
墨尘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卡在金丹中期五十年，若再不能突破，恐怕就要错过寿元上限了。师兄，这道种……”
林砚明白他的意思。道种只有一枚，他们既是同门，也是竞争者。他沉默片刻，道：“秘境之中考验重重，先往前走，至于道种，各凭本事。”
墨尘颔首，两人并肩前行。越往秘境深处走，崖壁上的符文便越密集，那些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石壁上流转跳跃，偶尔有符文脱离石壁，化作利刃向两人袭来。林砚运转灵气护住周身，同时留意着墨尘的状况，见他有些吃力，便放慢了脚步。
“师兄，你不必管我。”墨尘察觉到他的用意，语气带着几分倔强，“百年前你我一同上山，如今各凭修为争夺道种，若是靠你照顾，即便得到道种，我也心有不甘。”
林砚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年两人一起在后山练剑的日子。那时墨尘性子急躁，总是输给自己，却从不气馁，每天天不亮就去练剑。他笑了笑，不再刻意放慢脚步：“好，各凭本事。”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四个古字——“枯崖问道”。石碑顶端，悬浮着一枚通体青色的珠子，珠子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正是他们要找的道种。
就在两人准备上前时，石碑忽然震动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无数黑色的藤蔓从缝隙中钻出，朝着两人缠绕而来。那些藤蔓上长着尖刺，尖刺上还带着剧毒，触碰到地面的石块，瞬间便将石块腐蚀成粉末。
“小心！”林砚大喊一声，挥剑斩断缠向墨尘的藤蔓。可藤蔓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永远砍不完。墨尘祭出法宝，一道土墙挡在身前，却被藤蔓轻易穿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砚看着越来越多的藤蔓，眉头紧锁，“石碑上的字或许有玄机，你我分头看看。”
两人绕着石碑查看，林砚的目光落在“枯崖问道”四个字上。他忽然想起师父当年的话：“问道者，非问天地，乃问本心。”这秘境名为“问道秘境”，考验的若是本心，那这些藤蔓，会不会是他们内心的执念所化？
他试着放下手中的剑，停止运转灵气。果然，那些原本缠向他的藤蔓，速度慢了下来。林砚闭上眼睛，回想百年修行的点点滴滴——初上山时的渴望，突破筑基时的喜悦，卡在金丹后期的焦躁，对道种的执念……这些情绪像是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一一压下。当最后一丝对道种的执念消散时，缠向他的藤蔓彻底停了下来，渐渐化作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师兄，你……”墨尘看到这一幕，满脸震惊。他也试着放下法宝，可心中对突破的渴望太过强烈，藤蔓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缠得更紧了。
“墨尘，放下执念。”林砚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道种并非唯一的出路，百年修行，你难道还不明白，真正的道，在你心中，不在这枚珠子里。”
墨尘看着缠在身上的藤蔓，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他想起自己五十年的焦躁，想起每次看到林砚时的羡慕与不甘，这些情绪像枷锁一样困住了他。他闭上眼，试着放空思绪，渐渐的，缠在身上的藤蔓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平台忽然剧烈震动，石碑顶端的道种发出耀眼的光芒。林砚抬头望去，只见道种化作一道青芒，朝着他飞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青芒却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分成了两道，一道钻入他的眉心，另一道则飞向了墨尘。
“这……”两人皆是一愣。
石碑上的“枯崖问道”四个字缓缓亮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平台上空响起：“百年问道，非求一物，乃明本心。汝二人皆有向道之心，虽执念不同，却皆能放下，道种自当分予你二人。”
声音消散，平台上的藤蔓和裂缝也渐渐消失。林砚感受着眉心处涌动的灵气，金丹后期的壁障正在慢慢松动。他看向墨尘，只见墨尘也闭着眼睛，周身灵气环绕，显然也在突破。
半个时辰后，墨尘率先睁开眼，眼中闪过惊喜：“我……突破金丹中期了！”
林砚也睁开眼，他能感觉到，金丹后期的壁障已经彻底消失，只要再稍加炼化道种的力量，便能突破元婴。他笑了笑，对墨尘道：“恭喜。”
“该恭喜师兄才是。”墨尘看着他，语气真诚，“若不是师兄点醒我，我恐怕早已折在藤蔓之下。”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竞争与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离开秘境时，天已微亮。苏九真早已在入口处等候，见到两人平安出来，激动得跳了起来：“林师兄，墨尘师兄，你们没事太好了！”
林砚摸了摸他的头，看向青崖山巅的朝阳。朝阳的光芒洒在他身上，温暖而耀眼。他忽然明白，师父当年说的“待满百年便知何为道”，从来不是指时间，而是指这百年间的每一次坚持、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放下。
所谓问道，不过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看清自己的心。
回到宗门，玄机子见到两人皆是有所突破，欣慰不已。他看着林砚，道：“砚儿，你如今已触碰到元婴的门槛，接下来打算如何？”
林砚望着窗外的青崖山，轻声道：“弟子想留在青崖，像师父当年那样，给新来的弟子讲讲这百年的故事。”
玄机子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留在青崖’！你师父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
此后，青崖山上多了一位林长老。他不常讲修行法门，却总爱坐在望松石上，给弟子们讲百年前的故事——讲那个卡在金丹后期三十六年的修士，讲秘境里的藤蔓与道种，讲何为“枯崖问道”。
弟子们听得入迷，总有人问：“林长老，您最后得到道种了吗？”
林砚总是笑着回答：“我得到的，比道种更重要的东西。”
他抬手摸了摸腕间的桃木珠，阳光透过松针洒在他脸上，温暖而平静。百年修为，青崖问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