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粥棚支起来的第七天傍晚,叶凌薇亲自去查看。
暮色四合时,粥棚前仍排着长队。她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看着张平忙碌的身影,心里盘算着还能撑几日。
“米还够三天。”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脊背一僵。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林澈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他今日穿了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披风,腰间佩剑,全然是武将打扮——这才符合他将军府独子的身份。
“你怎么来了?”叶凌薇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仍望着粥棚方向。
“听说你在这儿施粥,来看看。”林澈侧头看她,“瘦了。”
短短两个字,让叶凌薇鼻尖一酸。
她强压下情绪,语气平静:“府里吃得好,怎会瘦。”
林澈没接这话,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借着暮色遮掩递给她:“柳家三日前接触了江南三大米商,开价比市价高两成。这是他们谈判的时间和地点。”
叶凌薇接过,指尖与他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你……”
“我帮你拦了一家。”林澈淡淡道,“陈记米行的陈老板,是我父亲旧部。他答应不卖米给柳家,但你这边,价格得公道。”
叶凌薇捏紧信封:“林澈,你不必……”
“我乐意。”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该记得,我说过会护着你。”
怎能不记得。
那个雨夜,她跪在父亲灵前立誓要查清真相。是他推门而入,浑身湿透却目光灼灼。
“凌薇,我帮你。”
“怎么帮?陛下已下旨,要我入三皇子府为侧妃。”
“那便去。”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有力,“我在外面替你铺路。你需要钱,我帮你赚;你需要人,我帮你找。待你查清真相之日——”
“待我查清真相之日,”她接过话,眼泪终于落下,“若我还活着,若你还愿娶……”
“我等你。”他斩钉截铁。
回忆如潮水涌来,又被她狠狠压下。
“三皇子府眼线众多,你不该来。”她别过脸。
“我知道。”林澈的声音低沉下去,“所以只待片刻。”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暮色渐浓,粥棚前点起了火把。
“听说柳侧妃又在想法子对付你。”林澈开口,“她堂兄从江南请了个掌柜,以前在最大的绸缎庄做事。”
“周贵打听到了。”
“不够。”林澈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人的底细,全在这儿。他三年前贪过东家的货款,被赶出江南。柳家不知情,以为捡到宝了。”
叶凌薇接过,借着最后的天光扫了一眼。
“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林澈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让她动弹不得,“凌薇,我只问你一句——在三皇子府,可还撑得住?”
叶凌薇闭了闭眼。
撑得住吗?
每日戴着面具周旋,在宇文璟面前演戏,在柳侧妃面前隐忍,夜深人静时独自翻看父亲留下的线索。
“撑得住。”她睁开眼,眼神清明,“为了父亲,我一定撑得住。”
林澈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个,你收好。”
“什么?”
“五千两银票,还有京郊一处庄子的地契。”他塞进她手里,“庄子是我母亲嫁妆,没人知道在我名下。若有一日……你在府里待不下去了,那里可暂避。”
叶凌薇眼眶发热:“我不能要……”
“必须收着。”林澈的语气不容拒绝,“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出事,我也跑不了。”
这话说得冷硬,她却听出了背后的关切。
“林澈,”她抬起头,第一次在今晚正视他的眼睛,“若有一天,我查到的真相……牵连太大,你当如何?”
“那便一起扛。”他答得毫不犹豫,“我父亲一生忠烈,最恨奸佞小人。若叶老侯爷真是被人所害,我林家愿助你一臂之力,告慰忠魂。”
远处传来张平的声音:“收棚了!明日早些来!”
叶凌薇将锦囊和信封匆匆收进袖中:“我该走了。”
“等等。”林澈叫住她,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这个,给你铺子里的伙计。”
叶凌薇打开一看,是几十个油纸包,散发着药香。
“防风寒的药包。这几日天冷,施粥的伙计站在风口,容易生病。每晚泡一包,可驱寒。”
“你……”
“我走了。”林澈翻身上马,黑马在暮色中扬起前蹄,“三日后,老地方见。柳家的事,需从长计议。”
马蹄声远去,很快消失在巷口。
叶凌薇站在原地,袖中的锦囊沉甸甸的。
春儿从暗处走出来,小声说:“大小姐,该回府了。”
“春儿,”叶凌薇轻声问,“你说我这般利用他的心意,是不是太自私了?”
春儿沉默片刻:“大小姐与林公子,是互相扶持。若无林公子在外周旋,咱们的铺子早被柳家挤垮了。若无大小姐在府中周旋,林公子有些事也办不成。”
互相扶持。
是啊,若无林澈暗中相助,她走不到今日。
可这份情,她该如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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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城东茶楼雅间。
叶凌薇换了身寻常妇人打扮,戴了帷帽,由周贵陪着,从后门进了茶楼。
林澈已在雅间等候,桌上摆着茶点和一叠账册。
“坐。”他示意周贵也坐下,“今日有三件事。”
叶凌薇取下帷帽,露出清丽面容。在茶楼昏暗的光线下,她难得放松了些许戒备。
“第一件,”林澈推过一本账册,“我以他人名义,在江南收了三个绸缎庄子,两个茶山。这是账目,你过目。”
叶凌薇翻开,账目清晰,盈利可观。
“你这是……”
“给你的退路。”林澈直言不讳,“若有一日京城待不下去了,江南这些产业,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掌柜都是可靠之人,我已交代过,只听你调遣。”
叶凌薇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第二件,”林澈又推过一张纸,“柳家那掌柜的底细,我已派人透给了他在江南的仇家。三日内,必有人来京城找他算账。到时候,柳家这新铺子,开不起来。”
周贵倒吸一口凉气:“林公子好手段!”
“第三件,”林澈看向叶凌薇,眼神深邃,“我要入股你的生意。”
叶凌薇怔住:“什么?”
“明面上,我是看好你的生意,投资入股。”林澈缓缓道,“暗地里,这笔钱供你查案所用。你父亲的事,我查到些线索,需要银钱打点。”
叶凌薇心跳加速:“什么线索?”
“现在还不能说。”林澈摇头,“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只需知道,这笔钱不是白给——我要你铺子三成股,年底分红。”
周贵眼睛一亮:“大小姐,这是好事!有林公子入股,咱们资金更充裕,柳家更不敢轻举妄动!”
叶凌薇却听懂了弦外之音。
入股是幌子,供她查案才是真。
“林澈,”她声音发颤,“你为我做到这地步,我……”
“我说过,我等你。”林澈打断她,目光灼灼,“在那之前,我总得确保你好好活着,好好查案。”
雅间里一时寂静。
窗外传来街市的喧闹声,更衬得屋内安静。
许久,叶凌薇站起身,朝林澈深深一福。
“叶凌薇,谢过林公子。”
不是谢他入股,是谢他这份生死相托的情义。
林澈扶起她,手指在她肘间停留一瞬,很快松开。
“契约我已拟好,你带回去看。若无疑问,三日后我让人去铺子里签。”
“好。”
离开茶楼时,暮色又起。
周贵抱着账册和契约,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小姐,有林公子相助,咱们……咱们真是如虎添翼!”
叶凌薇却望向远方渐渐亮起的灯火。
父亲,您看见了吗?
女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林澈,有周贵,有春儿,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人。
这条路再难,女儿也会走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直到沉冤得雪。
直到……她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握住那只一直伸向她的手。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