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昭指尖一顿,原本正准备落下刻刀的木料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抬起头,侧耳倾听,楼下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清晰地传了上来。
她的脑海之中快速思索着,很快就想到了一点。
这几年,苏慕昭经手的冤案已不算少。
那些真正能让她实力见长、经验累加的案子,初时在市井间流传的说法,大多皆裹着鬼神作祟的诡异名头,听得人胆寒,却无人能知晓背后真相。
而这等事件之中,总会有几个冤死的恶鬼好鬼,能让苏慕昭插手渡它一渡的。
也正因这般经历,她对这类传言天生带着几分本能的敏感。
旁人听了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惊悚谈资,苏慕昭却能即刻察觉其中异样。
寻常而言,越是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底下藏着的越是人为的伎俩,
而这,往往便意味着她往后有的忙了。
而这次……水鬼索命?
寻常的凶杀案,官府自会派捕快查探,验尸、访查、追凶,按部就班总有个结果,断不会像这样,任由百姓之间流言发酵。
这背后,恐怕另有蹊跷。
与此同时,估计也能有不少冤魂积攒在那里,她也大有可为……
虽然她本是为躲藏而来,如今线索中断,困在这临江府中进退两难。
与其在客栈中枯坐,耗费光阴,倒不如去探探这桩怪案的虚实。
或许,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水鬼案”,能为她打开新的突破口。
念及此,苏慕昭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不再迟疑,将手中刻刀与木料稳稳放回桌案,反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竹编斗笠,利落地扣在头上。
宽大的帽檐垂下,遮住了她大半张清丽的面容。
如此一来,既能隔绝旁人探究的目光,又不至于显得过分突兀。
她脚步急促地推门而出,快步朝着楼下走去。
刚踏上一楼大厅的地面,一股混杂着惊慌与好奇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细细看去,只见客栈掌柜王婶正死死扒着柜台边缘,脖子伸得老长,拼命往街面上张望。
她那张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好奇,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早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苏慕昭缓步上前走到柜台旁,手里托着个小巧的油纸包,先朝王婶温和一笑:
“王婶,方才我去街角的点心铺,见这枣泥糕新鲜出炉,想着您看店辛苦,便多买了两块,您尝尝?”
王婶抬头瞧见她,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又想起昨日这姑娘来入住时的模样,
这姑娘递店钱时双手轻托,说话时眉眼带笑,连问起热水在哪都客客气气的,本就存着几分好感,
又瞧着那油亮亮的枣泥糕,此刻更是笑眯了眼,回道:
“姑娘太客气了,你才住进来,哪用给我带这些。”
嘴上说着,还是伸手接了,顺手往旁边的碟子里放,
“快坐,站着累。”
苏慕昭顺势在柜台边站定,才状似随意地提了句:
“方才去买糕时,见码头方向的人都脚步匆匆的,连往常热闹的摊贩都少了大半,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王婶咬了口枣泥糕,叹着气摆手:
“可不是出了事嘛!”
“这半个月,咱们这码头就没安生过,姑娘若是上了街,估计也听到了,这‘水鬼索命’的说法早传得满城都是了。”
苏慕昭听得眼里浮出几分茫然,往前凑了凑:
“水鬼索命?”
“这……这世上当真有这种事情?”
“咱也不敢乱说呀,这事还是最开始是守夜的更夫先瞧见的。”
王婶放下糕点,往门口扫了眼,才压低声音,
“他说半夜里没人的货船自己解了缆绳,在河里打着转飘,有的还往石堤上撞,闷响能传半条街,吓得那更夫第二天就辞了工,说什么也不敢再去码头。”
苏慕昭微微睁大眼,语气里添了几分诧异:
“竟有这样的事?但是这……也不至于到了这么恐怖的一说吧?”
“怎么不至于!”
王婶接着说,声音又低了些,
“没过几日,仓库也闹起了动静。”
“夜里总有人听见里头呜呜咽咽的,像好多人在哭,”
“几个胆大的伙计进去瞧,里头空无一人,只余下一股子又冷又湿的水腥气,散都散不去。”
苏慕昭攥着帕子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又追问:
“那‘索命’的说法,又是怎么来的?总不能单是这些,就让大家这么怕吧?”
王婶脸色沉了沉,声音压得更低:
“姑娘有所不知,后来仓库里的新货出了怪事——不管是布匹还是瓷器,放一夜就沾淡蓝色水渍,扭扭歪歪的不像样子。”
“镇上人都说,这是水鬼留的记号。”
“隔天一早,码头的张老栓没了,尸体在河边漂着,衣裳上就有那水渍,身上还留了封遗书。”
“可问题是,这张老栓怎么就他一个壮丁,家里还有几口娃儿嗷嗷待哺,平日待人也都算是和善,看不出有任何要自戕的样子。”
“如此反常的状况,大家便都说是水鬼索命来了。”
苏慕昭静静听着,将王婶话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
船只自飘、仓库夜哭、货物上的诡异水渍……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怪事,被串在“水鬼”这条线上,便显得愈发诡谲。
她捕捉到关键,接着追问道:
“王婶,听您的意思,这之后……也出过人命?”
“可不是嘛!”
王婶一拍大腿,语气更急了,
“前阵子,就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工夫,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还都是码头上管事儿的,那死状,一个比一个怪!”
“头一个死的,是管漕运调度的刘吏。”
“你可能不知道,这刘吏呀,就是专门安排哪条船停哪个泊位、船上的货卸到哪个仓库的官家小吏。”
王婶回忆着当时听来的传闻,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恐惧:
“就说出事那天晚上,他跟几个同僚在酒馆里喝酒,一直喝到快半夜才散。”
“有人听他说,要去仓库查一批还没清点完的官家丝绸。“
“结果呢,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去开仓库门的伙计就发现他死在里头了!”
苏慕昭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
“哦?那他是怎么死的?官府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