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指还停在西岭村的位置，笔尖压着地图上的一个点。窗外天色未亮，屋里只有台灯亮着。他没睡，一夜都没动过位置。
桌上的东西比昨晚多了几倍。旧报纸摊开在左上角，那张剪下来的纸片用回形针别着，写着“首船已于十八日启航”。右边是赵刚留下的那张手绘胎痕图，下面叠着三份通信中断的记录表。中间放着放大镜，正对着牛皮纸袋里那张泛黄照片。
他把照片又拿出来一次。两个男人站在一起，穿长衫的那个脸模糊了，军装那个肩章清晰些。他拿放大镜对准徽记，再移向报纸上那个人袖口的图案。
一样。
不是像，是同一个。
他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境外组织复燃，非孤立事件。”然后翻到第二页，画出三条线。一条从港口连到码头货栈，一条从货栈分叉到三个村子，第三条绕开主干道，指向刘振山名下自卫联防队的驻地。
时间也对得上。
前天夜里，货进仓。昨天晚上，电线断。间隔不到十二小时。
他盯着这三条线看了很久。这些动作太整齐，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测试流程——运货、断联、撤离，一气呵成。
他又抽出地方武装备案表，找到刘振山的名字。这人五年前就在名单上，名义归管，实际独立。手下三十多人，配有改装车两辆，登记用途是“治安巡逻”。
可林青查了最近半个月的巡逻路线图，发现他们从来没进过西岭、南坪和北渡口这三个地方。偏偏这几个村都沿支流分布，地形偏，路难走，外人不熟根本摸不进去。
他们避开了。
这不是疏忽，是故意留空。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圈出这三个村，连成三角形。三角中心画了个问号。然后在旁边写：“指挥中枢？物资中转站？还是藏人点？”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
他靠回椅子，揉了下眼睛。线索是够多，但每一条都断在最后一环。他知道有事在发生，知道有人在背后操作，也知道路线和时间怎么配合。但他拿不出实证。
没有密信，没有录音，没人开口。
就连码头报关的“药材”，现在也没法查。货已经分流出去，进出库的车次少了一趟，说明有一批走了黑路。而司机是谁，去了哪，没人登记。
赵刚说要去茶馆蹲人，打听司机底细。这个办法能行，但需要时间。前线吃紧，他们等不起太久。
林青重新坐直，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旧档案。这是三年前查封某商会时留下的残卷，里面提到一个代号叫“海线”的运输网络。当时查到一半，人跑了，资料也被烧了大半。这份是他后来在废纸堆里翻出来的，只留下几页不完整的记录。
其中一页提到了“锯齿圆锚”标志。
他把这页纸和报纸并排放在一起。标志重合。
当年的事没完。
这些人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但手法没变。还是用水路运货，还是用假商队掩护，还是挑我们换防的时候动手。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选农村？
要是真想走私武器，山路更隐蔽，不会被人注意。可他们偏偏走水路，终点定在几个小村子。那里穷，人少，连电报都不通。
除非……
他们的目的不是运武器去别处。
而是把东西留在这里。
他心跳快了一下。
如果这些“药材”根本不是要转运，而是就地拆包、分发、藏匿呢？那就不需要走远路。只要确保外界联系中断，消息传不出去就行。
断电、断线、断联络。
所以每次货物抵达后十二小时内，通信必断。
这不是巧合，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拿红笔把三个村子重新连了一遍。这次不是画路线，而是标范围。
这片区域加起来不到二十平方公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河。进出只有一条泥路，雨季经常塌方。本地人出不去，外面人也不常来。
天然的封闭区。
有人在这里建了一个闭环系统——外面送东西进来，内部自行运转，对外切断联系。就像……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他脑子里蹦出四个字：割据试验。
不是为了马上造反，而是在试能不能活下来。
他们在模拟一旦彻底脱离控制后，是否能自给自足。用假政策制造缺粮，逼百姓低头；用断联防止消息外泄；用伪装车队完成补给。等时机成熟，就可以宣布独立。
可他们不怕我们查吗？
怕，但他们算准了我们顾不上。
前线打仗，后方维稳，人力紧张。这种小事不会立刻上报，也不会派专人调查。就算有人怀疑，取证也需要时间。而他们只需要五天——货到、卸下、藏好、恢复表面秩序。
五天之内，风平浪静。
等你反应过来，证据早就没了。
林青回到桌前，翻出昨日拟定的三人名单。都是外来务工的，无亲无故，行动自由。他原本打算让他们去盯货物流向，但现在看来，光看流向没用。
得有人进去。
得亲眼看到那些“药材”被打开，看到里面是什么，看到这些东西最终去了哪里。
他拿起笔，想写行动计划，手却顿住了。
不行。
没有上级授权，私自派人潜入敏感区域，一旦出事就是大问题。更何况对方很可能有武装，真打起来，责任谁都担不起。
可不上报，又怕打草惊蛇。
只要文件一递上去，层层审批，消息立马就会漏出去。刘振山那种老狐狸，肯定立刻转移阵地，换个地方再来一遍。
到时候，又要从头查起。
他放下笔，盯着地图发愣。
线索明明摆在眼前，却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碰不着。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赵刚临走前提了一句：“他们会不会已经有下一步计划了？”
当时他没回答。
现在他明白了。
不是“会不会”，是“已经在执行”。
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准备阶段，是正在进行中的行动。
我们落后了五天。
他抓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
- 水路运输（每月两班）
- 假车牌+改装车（军用型号）
- 通信中断（定点定时）
- 药材报关（重量不符）
- 徽记重现（境外关联）
- 自卫队避让（纵容态度）
六条线索，每一条都能单独成立，但谁能把它们串起来？
谁能证明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套完整体系？
他需要一个人证，或者一份文件。
只要有一样，就能撬动整个局面。
他翻遍所有材料，最后停在那份残卷上。纸页边缘焦黑，中间一行字勉强可辨：“接头人姓陈，常驻长沙南市。”
字迹模糊，“陈”字还能认出来。
这个人还在吗？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早被遗忘。这种小角色，恐怕早就消失在乱世里。
他合上档案，闭了下眼。
太难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就像拼图只剩最后一块，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睁开眼，拿起放大镜再看一遍照片。那个穿军装的男人，脸有点熟。
不是见过，是像谁。
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前几天有个老头来驻地送过一趟旧书，说是清理家里杂物。当时没人在意，只当是普通捐赠。那人姓陈，说话带点长沙口音，背有点驼，手里拎着个布包。
林青记得他翻书时，布包打开了，露出一角泛黄的纸。
上面好像也有个圆形徽记。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档案柜前拉开抽屉。翻出当日的物资接收登记本。
日期、姓名、物品清单。
他的手指滑下去，停在一个名字上。
陈玄。
送交物品：旧书三册、手稿一叠、相框一个（破损）。
备注栏写着：“自称曾任民国时期商会文书，资料或涉历史研究，请妥善保管。”
林青盯着这个名字，呼吸慢了下来。
他记得那个老人离开时的样子。
转身时，右手扶了下门框，左手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外衣内袋。
动作很轻，但被他看见了。
当时只觉得奇怪，没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
那袋子，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