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连绵的山林浸染成深浅不一的青灰色。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低吟,远处溪流的潺湲与偶尔几声倦鸟归巢的啼鸣,非但未能驱散寂静,反而衬得这山林愈发幽深,仿佛万物都屏住了呼吸,蛰伏在巢穴阴影之中,等待命运的降临。
三道身影,便在这片沉滞的暮色里无声穿行。
影豹妖族战士“幽影”走在最前,他天赋异禀,身形几乎与流动的暗影融为一体,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光线最黯淡、最不易被察觉的角落,如同在林间飘荡的一缕墨痕。风羚妖“追风”紧随其后,步履轻盈若踏风而行,羚羊般的足尖在草叶、碎石上轻轻一点,便已滑出数丈,衣袂不起,风声不闻。
走在中间的陈寻,虽无二妖那般与生俱来的隐匿天赋,行动间却另有一番气象。他对草木气息有着天然的亲和,对大地的脉动感知敏锐。无需刻意观察,心神所至,便能避开脚下可能发出脆响的枯枝、可能留下痕迹的松软泥土。他的步伐不快,却与周遭岩石的沉凝、林木的呼吸、甚至暮光流转的节奏隐隐相合,仿佛他本就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和谐天成。
更高处的树冠层中,一道极淡的青色光影如烟似雾,遥遥缀在侧后方。白芷的气息已与山林间丰沛的木灵之气水乳交融,若非元婴修士刻意以神识一寸寸搜索,绝难发现她的存在。她是暗中的眼睛,也是危急时刻的后手。
地图上标注的猎人村落,就在前方约十里处的山坳中。
陈寻一边保持着潜行的节奏,一边将部分心神沉入足下。地脉的“呼吸”在此处变得有些紊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荡开层层不安的涟漪。紊乱的源头,正指向村落所在的方向。更令人心头一沉的是,那涟漪中混杂着细微却清晰的“杂质”——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魔气残留,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如同渗入土壤铁锈般的血腥气,甚至能捕捉到些许绝望与恐惧的情绪碎片。
“前面有情况。”陈寻以极低的气声示警,同时打出简洁的手势。
三人瞬间静止,如同三尊骤然凝固的雕塑,伏在一处生满茂密蕨类植物的斜坡后方。幽影和追风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形蜷缩,几乎与身下的腐殖土层化为一体。
透过层层叠叠的锯齿状叶隙向前望去,约百丈外,一片林间空地的景象映入眼帘。那里有明显的踩踏拖拽痕迹,几簇生命力顽强的野草被践踏得倒伏破碎,在昏暗中,几处不起眼的暗红色斑点,触目惊心。夜风拂过,送来一丝极其微淡、却令人神经紧绷的气味——魔气的阴冷与血腥的甜腥混合在一起,尚未完全被山林的气息吞没。
“战斗痕迹,时间不长,不超过两个时辰。”幽影的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几下,声音压得极低,他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危险的细缝,“有人类的血,也有兽血……不对,更混杂,像是被魔气污染过的兽类之血。”
陈寻心中一紧。魔道已经来过了?难道村落已经……
他示意二妖保持警戒,自己则将一缕神识极其小心地附着在旁边一株老松树蜿蜒探入地底的根须上。神识顺着根须与大地那千丝万缕的天然连接,如涓涓细流,向山坳方向更细致地“触摸”过去。此法比直接外放神识探查隐蔽得多,但感知到的信息也更为模糊破碎。
反馈回来的“感觉”零散而压抑:山坳方向,代表生命的光点异常稀疏,且大多微弱、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被浓重的惊恐情绪包裹着,聚集在某处。没有大规模激战后那种能量狂暴肆虐或死寂一片的残留,但有一些零散的、带着贪婪与暴虐意味的“污点”气息,如同徘徊不去、伺机而动的鬣狗,尚未远离。
“村落可能还没被完全攻破,但已被发现,有魔修在附近活动,村民似乎躲藏或被困住了。”陈寻收回那缕神识,快速分析,眉头紧锁,“苏师叔她们应该还未抵达,或者到了但尚未找到动手的时机。我们得再靠近些,必须弄清楚确切状况。”
三人再次动身,比之前更加谨慎小心,将潜行的技艺发挥到极致。越是靠近山坳,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压力与恐惧感便越是清晰可辨。山风时而将一些被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声音送过来——那是夹杂在风中的、微弱的哭喊、哀求,还有粗暴的呵斥与狞笑。
就在他们借着越来越深的暮色掩护,绕过一片嶙峋的乱石堆,准备从侧面一处陡坡悄悄靠近山坳边缘,以期获得更佳视野时——
怀中突然传来一股灼热!
陈寻身形骤停,闪电般探手入怀,取出那枚得自魔修头目的黑色令牌。只见令牌背面那扭曲的血色漩涡纹路,此刻正散发着一明一暗、如同呼吸般的暗红色微光,这光芒极其微弱,若非紧贴观察绝难发现。不仅如此,令牌本身还传来一股极其微弱但明确的牵引感,方向直指山坳偏东北方的一片茂密林地!
“这令牌……它在感应什么?还是被什么东西感应到了?”陈寻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立刻催动混沌道基,以自身那股融合了青木生机与枯荣轮回意境的独特道韵,将令牌层层包裹,试图隔绝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
几乎就在他道韵包裹住令牌的同一刹那——
“唧——!”
东北方向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绝非自然生灵能发出的虫鸣嘶叫!紧接着,是枝叶被急速拨动、摩擦的哗啦声响,一道毫不掩饰、带着明显疑惑与凌厉探查意味的神识之力,如同无形的冰冷潮水,猛然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扫荡而来!这股神识的强度,赫然达到了金丹层级!
“暴露了!”幽影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周身暗影能量波动,眼看就要施展天赋融入身旁巨石的阴影之中。
“别动!收敛一切气息,融入环境!莫用法力!”陈寻的传音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二妖识海。他深知,此时任何主动的隐匿法术波动,在一位金丹修士的有心探查下,都无异于黑夜中的火炬。他全力运转混沌道基,不再试图完全隐藏,而是将自身的气息、心跳、甚至生命韵律,极力模拟成周围那些草木岩石最自然、最恒常的状态。同时,那包裹令牌的道韵微微扩散,也将幽影和追风的气息稍加笼罩,抹去其中属于“修士”或“妖族”的锐利特质,使其更像林间懵懂的小兽或顽石本身。更高处的白芷,气息则彻底沉寂下去,仿佛与那棵古树化为一休。
那道冰冷强横的魔识扫过乱石堆,掠过他们藏身的每一处缝隙、阴影,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怀疑,来回逡巡了两次。陈寻的道韵隔绝了令牌大半的波动,加上三人与环境近乎完美的融合,这道魔识似乎未能锁定明确的目标,但那最初一瞬间的异常感应,显然已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谁在那里?滚出来!”一个嘶哑阴冷、带着古怪口音的男声从林中传出,用的是修真界流传颇广的通用语,但语调生硬。
伴随话音,两道身影从林木阴影中缓步走出。
为首者身着一袭暗红色袍服,袖口与衣襟绣着血色云纹,正是血煞宗门人打扮。此人身材枯瘦,面容干瘪,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透着毒蛇般的阴鸷。他周身自然而然地环绕着一层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煞气,修为波动赫然是金丹中期!他身后半步,跟着一名年轻些的魔修,服饰带有拜心教的标志,筑基后期修为,手中捧着一个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暗褐色罗盘状法器。此刻,那罗盘中央一根骨白色指针,正微微颤动着,不十分精确地指向陈寻他们大致藏身的乱石堆方向。
“阴执事,血傀盘确有反应,这附近有同源信物的波动,但……很弱,时断时续,难以精确定位。”年轻魔修低声禀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的乱石与陡坡,手中暗暗扣住了几枚泛着幽光的骨钉。
被称作阴执事的枯瘦老者眯起眼睛,并未急于动作,只是那环绕周身的血煞之气,却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悄无声息地向四周弥漫开去,极其细致地感知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能量变化、温度差异、甚至气味分子的不同。他的目光重点在几处视觉死角、可能容人的石缝阴影处停留。
“信物波动……是之前派出去搜集血食的小队有人提前折返,信物受损了?还是……”老者声音冰寒,如同毒蛇吐信,“有不知死活的老鼠,摸到附近来了?”
陈寻三人伏在暗处,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在意志控制下减缓了频率。幽影的身体肌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微微调整着弧度,使其与岩石投下的阴影纹理几乎完全重合;追风蜷缩在一丛格外茂密的灌木根系凹陷处,气息与湿润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无异;陈寻背靠着一块生满滑腻青苔的巨石,自身微弱的生机道韵与青苔那顽强而卑微的生命力交融,难分彼此。
那血煞之气化作的无形触手,如同最挑剔的猎犬,一寸寸掠过他们身边的地面、岩石、植被。在掠过陈寻身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这里的生灵气息似乎比别处稍“浓”那么一丝,但又与岩石青苔的“生”气结合得天衣无缝,难以分辨究竟是苔藓过于茂盛,还是藏着别的东西。
枯瘦老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正欲催动血煞之气做更深入的刺探——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痛苦、狂暴与混乱邪恶之意的妖兽咆哮,猛地从山坳村落方向炸响!紧接着,是法术爆裂的轰鸣、土石崩塌的闷响、村民陡然拔高的惊恐尖叫,以及一道清冷如冰泉击玉、却又蕴含着凛然威势的女子叱喝声——正是苏芷的声音!
“不好!村子那边出事了!”手持血傀盘的年轻魔修脸色一变,手中的罗盘指针也被那边骤然爆发的剧烈能量波动干扰得胡乱旋转起来。
枯瘦老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他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与恼怒,冷哼一声:“看来有不开眼的东西,想截胡我们的血食!留两个人,仔细把这边给我搜干净!其他人,随我去村子!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坏了阴骨长老的大事!”
他不再纠结于这边那点模糊不清的异常,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刺目的血光,挟着浓重的腥气,朝着山坳方向疾射而去。那年轻魔修连忙收起罗盘跟上,同时朝着林中吹了一声诡异的口哨。顿时,又有四道强弱不一的筑基期魔气,从附近不同的隐蔽处升起,紧随老者而去。原地,则留下了两道筑基期的气息,显然是被命令继续搜查这片区域。
迫在眉睫的危机似乎暂时转移,但近在咫尺的危险并未解除。
陈寻心思电转,瞬间分析了形势:苏师叔那边已然动手,必然会吸引魔修主力前去围剿,这是预料之中的牵制。但留下的这两名筑基魔修,若不能妥善解决,他们三人便无法自由行动去策应,甚至可能暴露行踪,将苏师叔他们置于更危险的腹背受敌之境。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两个尾巴,或者……将他们引开。
他看向身旁的幽影和追风,无需言语,仅以眼神和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传音,一个简单却有效的战术已然在彼此心中成型。两名久经战阵的妖族战士眼中厉色一闪,无声点头。
就在那两名被留下的魔修——一名幽魂殿修士,一名血煞宗修士——怀着警惕与些许被“抛下”的不忿,小心翼翼再次分散开,各自负责一片区域,开始更仔细地搜查乱石堆周围时,异变骤起!
“咻!”
一道细微得几乎融入风声的破空声,自一处狭窄的石缝中猝然射出!那是一支不过三寸长短、通体乌黑、尖端泛着诡异蓝芒的骨刺,速度快如疾电,直取那名幽魂殿修士的后心要害!
幽魂殿修士虽在搜查,但魔道中人警惕性本就不低,闻听破空之声,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袍服无风自动,瞬间鼓荡起来,一面由精纯魂力凝聚而成、面目扭曲嚎叫的虚幻鬼面盾牌,于间不容发之际在他身后浮现!
“叮!”
一声清脆却沉闷的撞击声。骨刺狠狠钉在鬼面盾牌之上,蓝芒闪烁,竟腐蚀得盾牌发出“滋滋”轻响,冒出淡淡青烟。那幽魂殿修士虽挡下了这致命一击,但仓促间的防御也被这刁钻狠辣的偷袭打得灵力紊乱,身形一个趔趄,向前冲了两步。
“敌袭!东北石缝!”血煞宗修士反应亦是极快,几乎在骨刺射出的同时便厉声暴喝,手中一柄血色长刀已然出鞘,刀身血光暴涨,带起一道腥风,毫不犹豫地斩向骨刺射出的那处石缝!刀风凌厉,将那片区域的空气都切割得嗤嗤作响。
然而,就在他全部注意力被石缝吸引,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之间,他侧后方看似坚实平整的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旋风,以惊人的速度自地裂中冲出!正是风羚妖追风!他手中一对弯曲如新月、边缘锋锐无比的羚角短刃,交错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狠辣无比地直刺血煞宗修士相对薄弱的腰肋之处!
这一下偷袭,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对手心神被引、招式用老、防御最空虚的时刻!
血煞宗修士骇然变色,万万没想到偷袭者竟有两人,且配合如此默契!他狂吼一声,勉力扭转身躯,血色长刀凭借着惯性仓促回扫,试图格挡。
“锵啷!”
短刃与血刀狠狠碰撞,迸溅出一溜刺眼的火星。追风蓄势而发,力道刚猛,那血煞宗修士仓促回防,顿时吃了亏,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酸胀不已,脚下更是“蹬蹬蹬”连退数步,气息一阵翻腾。
而看似射出骨刺后便该隐匿不出的幽影,此刻却并未消失。就在幽魂殿修士挡下骨刺、心神因成功防御而难免有那一丝松懈的刹那,幽影真正的杀招,才展露狰狞!
他的身体,竟如同真正的、没有实体的影子一般,自那幽魂殿修士脚下因为光线角度投射出的、一道毫不起眼的阴影中,“浮”了出来!这过程无声无息,诡异绝伦。现身的同时,他手中那柄比夜色更深的漆黑匕首,已裹挟着一团浓缩到极致的暗影能量,带着冻结灵魂般的寒意,抹向对方的咽喉!
影豹妖族天赋神通——影袭!
幽魂殿修士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无边的寒意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尖叫一声,体内魂力疯狂涌动,整个身躯骤然变得半透明起来,试图虚化以避开这必杀一击。影豹一族的暗影之力,本就对魂体灵体有特殊的克制与侵蚀之效!虚化并未能完全奏效!
“噗嗤!”
匕首划过,带起的不是鲜红血液,而是一溜灰黑色的、如同实质怨魂般的雾气!幽魂殿修士脖颈处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魂体核心)的伤口,虽然没有立刻魂飞魄散,但魂体本源遭受重创,惨嚎着踉跄倒退,周身魂光急剧黯淡萎靡,气息暴跌!
兔起鹘落,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两名筑基期的魔道好手,竟在一个照面之下,便被两名配合默契、且擅长隐匿袭杀的妖族战士重创!
陈寻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出手,但他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时刻笼罩着这片小小的战场,更分出一缕密切关注着山坳方向以及更远处可能出现的援兵。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此处的打斗波动,随时可能引起远处魔修的注意,尤其是那个刚刚离去的金丹魔修。
他目光一闪,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令牌,指尖凝聚一丝精纯灵力,不再抑制,反而刻意激发了其中蕴藏的那一丝邪神气息,朝着与山坳村落完全相反方向的、林木更为幽深的密林深处,猛地一掷!
令牌化作一道不起眼的乌光,悄无声息地没入数十丈外的茂密灌木丛中。几乎同时,陈寻模拟出一道带着明显惊慌、紊乱情绪的魔识波动,朝着令牌飞落的方向“溢散”开去,同时运用传音技巧中的高深法门,将一声压抑的、仿佛受了不轻伤势、强忍痛苦的闷哼声,精准地送向那个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低喝一声:“走!”
幽影和追风毫不恋战,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重伤魔修一眼,身形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劲矢,急退而回,与陈寻汇合一处。三人没有任何交流,极有默契地选择了与令牌飞出方向略有偏差的另一侧林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与茂密的林木屏障之后。
原地,只留下两名惊魂未定、伤势不轻的魔修。他们刚刚从险些丧命的惊骇中回过神来,立刻又感知到那代表“信物”的邪气波动朝着一个方向快速远去,同时还“听”到了那声代表着偷袭者可能也受了伤的闷哼……
“追!不能让他们带着信物跑了!”受伤相对较轻、尚有一战之力的血煞宗修士,忍着胸腹间的气血翻腾,咬牙低吼道,也顾不上魂体受创、气息奄奄的同伙,匆忙吞下一颗疗伤丹药,便朝着陈寻故意误导的那个方向,施展身法疾追而去。那名幽魂殿修士也勉强稳住即将溃散的魂体,一边向天空打出一道极其微弱、求援距离有限的幽绿色魂火信号,一边踉踉跄跄、咬牙切齿地也跟了上去。
陈寻三人却并未真的远遁。他们仅仅奔出百丈距离,便陡然改变方向,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隐匿能力,绕了一个精妙的小弧线,反而朝着山坳战场的侧翼悄然迂回靠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确认苏芷那边的战况,并寻找最合适的介入时机。
此刻的山坳之中,已是火光冲天,混乱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魔气混合的刺鼻气味。
村落外围那道简陋的、由粗木捆扎而成的栅栏,已经被暴力冲开了好几处巨大的缺口。十几具村民的尸体,以及几只体型异常庞大、眼中泛着骇人红光、獠牙外露的魔化山猪残骸,零落地散布在缺口内外,景象惨烈。
约莫三十多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村民,正被一道冰蓝色的剑光与数道颜色各异的法术灵光护在中间,且战且退,向着村落后方一处天然形成的、较为陡峭易守的石崖方向移动。护卫他们的,正是苏芷,以及四名身着青岚宗服饰的弟子,还有两名显化出部分本体特征、身高近丈、肌肉虬结、头生弯曲牛角的牛妖战士。
而他们的对手,除了刚刚赶到的枯瘦老者等六七名魔修之外,竟还有三头体型堪比小型房屋、皮肤呈现不祥灰黑色、口鼻喷吐着黑色魔气的狂暴山猪(看其颈项间残留的皮项圈,显然是村落原先驯养或山林中捕获的妖兽),以及七八名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呆滞、脸上却带着诡异狞笑、周身散发着淡淡魔气的村民!这些村民显然是被某种阴毒的邪术临时操控,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了不畏疼痛、不知恐惧、疯狂攻击曾经亲朋邻里的傀儡!
这些傀儡村民的存在,不仅给救援队伍的防御带来了实实在在的麻烦——他们熟悉地形,混在人群中难以第一时间分辨清除——更给所有还清醒的村民和救援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与痛苦。
苏芷面罩寒霜,一袭白衣在火光与法术光芒映照下,依旧纤尘不染。她手中那柄宛如秋水凝聚而成的长剑,每一次挥洒,都能带出大片凌厉刺骨的冰寒剑气,将扑上来的魔化山猪冻结、劈碎,将那些傀儡村民的关节冰封、斩断。然而,她的主要精力,却被那名金丹中期的枯瘦老者死死缠住。
那老者经验老辣,并不与苏芷正面硬拼,只是催动周身血煞之气,化作一条条狰狞扭动的血色蟒蛇,从四面八方不断地缠绕、撕咬、冲撞,极大地限制了苏芷的移动与攻击范围。同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巴掌大小、通体暗红的血色小幡,轻轻摇动间,便有阵阵凄厉刺耳、直透神魂的鬼哭魂啸之声传出,持续干扰着苏芷的心神。苏芷虽修为境界稳压对方一头,但伤势未愈,又要分心保护身后毫无自保之力的数十村民,一时之间,竟被这金丹中期的魔修以诡谲缠斗的方式隐隐拖住,无法迅速打开局面。
两名牛妖战士“牛夯”与“牛山”怒吼连连,他们显化出更多的本体特征,皮肤呈现出青黑色的岩石质感,力大无穷,手中挥舞着巨大的石棍或骨棒,如同两座移动的堡垒,将大部分来自其他魔修和魔化兽的远程攻击与近身扑咬,硬生生挡在外围。四名青岚宗弟子则剑光闪烁、符箓飞舞、法术轰鸣,竭力清剿着那些从侧面、缝隙中钻过来的傀儡村民,并伺机反击那些在外围游走骚扰的魔修,战况激烈而胶着。
“桀桀桀……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不仅能凑齐血食,竟还有一位元婴修士主动送上门来!虽然是个身上带伤的,但这神魂品质,定然远超那些凡夫俗子,圣主大人必定欢喜得紧!”枯瘦老者一边摇动血幡,一边发出夜枭般的怪笑,言语中充满了贪婪与残忍。
苏芷眼神冰冷,对于这等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她瞅准老者说话分神的一个微小破绽,剑势陡然由铺天盖地的寒冰席卷,转为极度凝聚的必杀一击!剑尖之上,一点璀璨如极地寒星的光芒骤然亮起,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细小的冰晶!这一剑,快、准、狠,带着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瞬间刺穿数条阻挡的血色蟒蛇,直取老者眉心要害!
枯瘦老者怪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首次露出惊骇之色!他狂吼一声,将手中血色小幡猛地往身前一挡,同时身形暴退!
“铛——!!!”
一声绝非金铁、更像是冰层与污血碰撞的巨响炸开!血色小幡上血光剧烈乱颤,幡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老者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液,眼中惊怒交加,显然吃了不小的亏。
然而,就在苏芷这凌厉无匹的一剑招式用老,旧力已尽、新力将生未生的那一个极其短暂的间隙——
异变陡生!
那名之前手持血傀盘的拜心教年轻魔修,不知何时,竟然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混乱战场的掩护,悄悄绕到了苏芷等人撤退方向的侧后方!他脸上带着狂热而残忍的狞笑,手中捧着一个刚刚打开的黑玉盒子。盒中,一团不断蠕动、变幻、仿佛由无数细小扭曲面孔压缩而成的暗紫色光球,在他灌注魔力的瞬间,骤然无声爆开!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芒,但一股无形无质、却直透灵魂最深处、充满了怨毒、憎恨、绝望与疯狂的“怨念冲击”,如同无声的海啸,瞬间席卷了以苏芷为中心的方圆十数丈区域!
“啊——!”一名正全神贯注对付傀儡村民的青岚宗弟子首当其冲,猝不及防之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喊,眼前幻象丛生,体内灵力险些失控。连皮糙肉厚、神魂相对强悍的两名牛妖战士,也是动作猛然一僵,铜铃般的牛眼中闪过混乱的红光与痛苦之色。
苏芷也是娇躯微不可察地一晃!她的识海如同被千万根冰冷的细针同时攒刺,冰魄剑心自动护主,凛冽的剑意升腾,将大半侵袭而来的怨念绞碎驱散。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专攻神魂的邪术冲击,终究让她那本就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细微到极致的迟滞与凝涩。
就是这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破绽!
“好机会!给我留下吧!”枯瘦老者眼中凶光大盛,哪里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金丹本源的精血喷在手中的血色小幡之上!
“呜呜呜——!”
小幡发出凄厉至极的呜咽,迎风暴涨,眨眼间便化作一道笼罩了方圆数十丈、遮天蔽日的猩红血幕!血幕翻滚,如同沸腾的血海,其中骤然伸出无数只白骨嶙峋、指甲尖长、缠绕着污血与黑气的枯骨大手,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哀嚎与贪婪的抓握之意,铺天盖地般朝着苏芷,以及她身后那三十多名挤在一起的村民,狠狠抓下!这一击,显然已不再顾及是否能生擒苏芷,而是要凭范围攻击,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哪怕有所损伤也在所不惜!
苏芷美眸之中寒光暴涨,她知道,此刻已无法完全闪避,更不能让这些毫无防护的村民暴露在这等邪术之下。她一咬牙,便要不惜加重伤势,强行催动元婴之力,施展大范围冰封秘法硬撼这血幕——
千钧一发!
“咻!”“嗤!”“呼!”
侧翼山林之中,三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迅疾如电的光芒,毫无征兆地骤然射出,精准地切入战场!
最先抵达的,是一道看似柔和、翠绿中流转着枯黄意境的指风!它后发而先至,并未直接撞击那庞大的血幕,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医者下针,精准无比地点在血幕能量流转网络中最关键的几个节点之上!指风中蕴含的那股奇异道韵——生与死的循环,荣与枯的交替——侵入血煞能量内部,竟让那原本狂暴统一的能量流,出现了一丝不协调的滞涩与紊乱!
紧接着,一道凝练如实质墨玉、散发着吞噬光线之感的暗影之矛,与一道撕裂空气、发出尖锐风啸的青色弧形风刃,一左一右,如同两把锋利无比的剪刀,狠狠轰击在因内部能量紊乱而显露出的、血幕相对最薄弱的两侧边缘!
“噗嗤!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本就被陈寻的“枯荣指”干扰了内部平衡、防御力大减的血色幕布,在幽影与追风这蓄势已久的联手一击之下,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两道数尺宽、数丈长的巨大裂口!虽然血幕整体尚未崩溃,但威势已然大减,那无数抓向村民的枯骨血手,更是在裂口附近溃散了大半!
“什么人?!敢坏老子好事!”枯瘦老者又惊又怒,眼看就要到手的“大功”竟然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干扰,气得他三尸神暴跳。
苏芷压力骤然一轻,她何等人物,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手中长剑嗡鸣震颤,冰蓝色的剑光瞬间暴涨,如同九天银河倒卷,无匹的冰寒剑气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冰封千里!”
凛冽的寒意席卷四方,空气中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冰晶雪粒。那残存的血幕、枯骨大手,在这极寒剑气冲击下,纷纷被冻结、龟裂,最终化为漫天猩红的冰屑飘散!同时,一道凛冽如万年玄冰的剑意余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扫向那名刚刚施展完怨念冲击、正因法术反噬而脸色苍白的拜心教年轻魔修。
那魔修骇然欲躲,却哪里还来得及?被剑意余波擦中,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手中那珍贵的黑玉盒子“砰”地炸成碎片,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身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摔在地上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生死不知。
陈寻、幽影、追风三人的身影,此刻方才从林间阴影中闪出,稳稳落在苏芷侧前方,隐隐构成一个小的防御三角。
“陈寻?”苏芷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但随即便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你们怎会在此?这边太危险!”
“苏师叔,魔修主力已被吸引至此,但难保没有后续援兵或合围。必须立刻带村民撤离,不可恋战!”陈寻语速极快,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看到那些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扑向自己曾经亲人的傀儡村民时,心中刺痛,但他深知此刻不是悲悯犹豫的时候。他抬手间,一道蕴含着精纯生机、带着安抚宁神效用的青木灵气挥洒而出,如同温润的雨露,笼罩向那几名受怨念冲击影响、脸色惨白、心神不稳的同门和牛妖战士,助他们快速稳定心神,驱散负面情绪。
苏芷也是果决之人,当即点头,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牛夯、牛山,全力开路!众弟子听令,护住村民两翼,且战且退!陈寻,你们三人随我断后!目标,石崖后的猎户密道!”
命令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两名牛妖战士齐声发出震天怒吼,彻底激发血脉之力,身躯又膨胀一圈,如同两头发狂的远古凶兽,挥舞着巨棒,朝着前方挡路的魔化山猪与零散魔修发起了狂暴的冲锋,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撞开一条血路。四名青岚宗弟子精神一振,剑光法术更加凌厉,将试图从两侧包抄的傀儡和魔修死死挡住,并协助那些腿脚不便的老弱妇孺快速移动。陈寻、幽影、追风则与苏芷并肩而立,面对追击而来的敌人。
枯瘦老者见他们要逃,气得七窍生烟。苏芷的强悍剑术让他忌惮,而这突然冒出来的三个家伙(他一时竟看不出陈寻深浅,只觉得那两个妖族颇为难缠),刚才那配合默契、效果奇佳的干扰,更让他摸不清对方到底还有多少后手。他一面气急败坏地指挥剩余魔修和还能控制的魔化兽全力追击纠缠,试图拖住对方,一面手忙脚乱地再次取出一张品质更高的血色传讯符,便要激发,显然是打算呼唤更强者,或者直接惊动坐镇大营的阴骨长老!
然而,就在他指尖魔力刚刚触及符箓,符箓开始微微发亮的刹那——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山坳中任何爆炸都要沉闷、却更加撼动地脉的巨响,猛地从远处魔道大军营地的方向传来!紧接着,即便隔着重重山峦,也能隐约看到那个方向的天际,骤然亮起一团混杂着赤红、幽绿、漆黑等数种不祥颜色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火光,似乎还有隐约的、被距离削弱了许多的混乱呼喊与尖锐警报声!
枯瘦老者捏着传讯符的动作,瞬间僵硬!他脸上的怒容被惊愕与难以置信取代,进而化为一片骇然的惨白!
“营地……营地遇袭?!祭坛?!”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再也顾不上去管眼前这些即将逃入密林的“血食”和那几个难缠的对手,对他来说,营地与祭坛的安危,显然比这些“血食”重要百倍!若是祭坛有失,阴骨长老的怒火,绝不是他能承受的!
“撤!所有人,立刻随我回援营地!快!”他厉声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惶急,竟率先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仓促的血色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营地方向疯狂遁去。其他魔修也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但见首领已走,哪里还敢停留?纷纷各施手段,慌忙跟上,连那几头魔化山猪,也被强行以秘法召唤,调转方向,跟着魔修们狼狈退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准备恶战一场、掩护村民撤离的陈寻等人也是一愣。
“是土行孙执事和豹山统领他们?袭扰计划成功了?”陈寻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涌起一阵喜意。看这动静和那金丹魔修的反应,袭扰小队恐怕不仅仅是破坏了物资,很可能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混乱,甚至可能威胁到了祭坛本身?否则不至于让一个金丹中期的头目如此惊慌失措,连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都弃之不顾。
压力骤然消失。苏芷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但她深知此刻仍未完全安全。“走!趁此机会,全速撤离,进入密道!”
众人不再有丝毫耽搁,护着那些刚刚经历生死、惊魂未定的村民,迅速隐入村落后方石崖下那条被藤蔓巧妙遮掩的、狭窄崎岖的猎户密道之中,消失在山林更深处的阴影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星火营地。
外出执行不同任务的小队,开始陆续返回。
袭扰小队最先回归,带回了成功的消息:他们凭借土遁之术和精巧的阵法布置,成功潜入魔道营地外围,精准引爆了对方一处堆放着大量火属性晶石与不稳定爆裂符材料的仓库,引发了连环爆炸与大火。虽然未能直接破坏位于营地核心、守卫森严的祭坛,但造成了相当的混乱与物资损失,并成功吸引了营地守军的大部分注意力,自身仅有两人被爆炸余波轻微灼伤,全员安全返回。
由林轩、朱能率领的伏击小队,早已撤回,正在营地一侧休整,治疗伤势,恢复灵力。
稍晚一些,苏芷带领的救援队也护送着村民抵达营地。此行成功救回了三十四名幸存的猎人村民,其中还有五名身体强健、受过猎户训练且伤势不重的青壮,稍加武装和训练,便能成为一股可观的辅助战力。代价是两名青岚宗弟子在断后阻击时受了不轻的内外伤,需要时间调养;牛妖战士牛山在抵挡魔修偷袭时,后背被一道阴毒的血煞刀气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无性命之忧,但短时间内战力受损。
陈寻、幽影、追风组成的策应小组三人,则安然无恙,顺利归队。
初步统计战果,此次多线出击的联合行动,共斩杀魔道金丹初期修士一名(林轩伏击队战果),筑基期魔修九名(含伏击战与村落救援战),破坏敌方重要物资一批,救回幸存村民三十四人,成功拖延并干扰了魔道搜集“血引”的进度,很可能迫使对方不得不调整原定计划。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足以提振营地低迷士气的、实实在在的胜利。
然而,当所有参与行动的核心人员聚集在议事岩洞,交换情报、清点收获、评估得失时,一股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清晰的隐忧,却悄然浮上每个人的心头,迅速冲淡了那点刚刚燃起的喜悦。
“魔道的反应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玄玑真人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石桌,“尤其是营地遇袭之后,那阴骨长老即便未曾亲自出动,其麾下的指挥与应变,也显得相当老辣果决,撤退时毫不拖泥带水。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
沐晚秋微微颔首,冷静地分析着更现实的威胁:“而且,他们控制普通村民、污染驯养妖兽的手段,越来越诡异难防。今日若非陈寻他们恰好赶到,以奇招干扰了那血幕邪术,苏师妹那边,恐怕真要陷入苦战,甚至可能出现不忍言的后果。”
她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我们此番虽有小胜,但袭扰营地、伏击小队、救援村落,一连串动作下来,等于是将我们的部分实力、活动范围、甚至可能的战术意图,都更多地暴露在了对方面前。魔道吃了亏,以他们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月圆之夜近在眼前,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更加激进、暴烈的手段进行报复,或者……加强对周边区域的扫荡与清剿力度。我们这座营地的位置,被发现的风险,已经大大增加了。”
“还有这块令牌……”陈寻再次取出那枚此刻已恢复冰冷死寂的黑色令牌,放在石桌中央,“它不仅仅能被那种特制的‘血傀盘’感应。今日在靠近山坳时,它竟自行产生了波动与牵引感。这或许意味着,在一定条件下,或者接近某些特定地点、事物时,它会主动‘标识’自己的位置。”他将自己如何利用令牌波动误导魔修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
众人看着那枚造型诡异、符文扭曲的令牌,只觉得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这玩意儿,恐怕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信物或通讯工具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锚点?甚至,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检查从伏击那名金丹魔修处缴获物品的林轩,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咦”声。他小心翼翼地从那个储物袋中,取出一卷以某种不知名妖兽皮革鞣制而成、边缘呈现不规则波浪形、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的古老卷轴。卷轴用一根漆黑如墨、非丝非麻的绳索仔细捆扎着,绳索表面也隐约可见细密的符文。卷轴本身的皮革上,则用暗沉的颜料,描绘着与令牌上风格类似、但更加复杂繁奥的扭曲纹路,散发出一种古老而不祥的气息。
“这是……”林轩看了众人一眼,在玄玑真人示意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根黑色绳索,然后将卷轴在石桌上缓缓摊开。
卷轴的内容,并非预料中的文字记录或地图。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以暗红、漆黑、幽绿三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颜料绘制而成的、充满邪异美感的图案与复杂的阵法结构图。
图案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在不断顺时针旋转、吞噬着一切的黑暗漩涡。漩涡的线条扭曲蠕动,仿佛拥有生命。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或根须般的“支流”,从这核心漩涡延伸出去,连接向图案的各个边缘。这些支流的尽头,描绘着种种象征性的场景:跪拜在地、面目模糊却姿态虔诚的人形;崩裂的山川与干涸的河床;扭曲变形、散发着污秽光芒的星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核心漩涡中心偏下方的位置,以更加浓重、仿佛渗入皮革的暗红与漆黑颜料,隐约勾勒出了一柄长剑的虚影!这长剑被无数道粗大扭曲的锁链紧紧缠绕、束缚,剑身与锁链之上,还爬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的污秽符文!虽然描绘得有些模糊抽象,但那长剑的大致形制、比例,尤其是剑柄处一个隐约的、仿佛由星辰连线构成的特殊徽记,竟与陈寻在地脉深处惊鸿一瞥感知到的、那封印核心处的擎天巨剑轮廓,有着惊人的几分神似!
卷轴的边缘空白处,还有一些更加细小、扭曲如蝌蚪、充满亵渎意味的古老文字注释。
一位对上古魔道文字与符文学略有涉猎的长老,凑上前仔细辨认了片刻,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像是一种极为古老、邪恶的献祭仪式的……全图!它的最终目标,直指封印之下的那东西!你们看这些支流,代表的很可能就是需要被引动的地脉节点,以及输送‘血引’的能量通道!这个巨大的漩涡……就是他们试图构建的、接引所谓‘圣主法身’的力量通道与门户!而这柄剑……”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那被锁链缠绕的剑影,声音干涩:“莫非就是被封印本体的某种显化象征?或者……是封印的核心枢纽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死死地钉在了那卷轴中央的剑影之上,随即,又不约而同地、带着惊疑、探寻与沉重,看向了眉头紧锁、凝视着卷轴的陈寻。
陈寻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仿佛撞击着肋骨。这卷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诸多猜测的验证之门,同时也将一幅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图景,展现在他的眼前。魔道的野心与计划,远不止于引动地煞邪气,制造混乱。他们是要以血祭为锤,以地脉为砧,以无数生魂为薪柴,强行“撬动”那上古遗留的坚固封印!哪怕只是撬开一丝缝隙,让那被镇压了无尽岁月的邪物(或其部分力量、意识)能够更直接地渗透、干涉此界现世,也足以酿成滔天浩劫!
而自己的“钥匙”身份,母亲留下的神秘剑印传承……与这卷轴上描绘的、被重重封印的古老长剑,究竟是何关系?是同出一源,本为一体?还是相生相克,彼此制衡?自己在这惊天阴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必须立刻组织人手,全力解读这卷轴!”玄玑真人猛地一拍石桌,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岩洞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找出这个献祭仪式的关键节点、必需条件、可能存在的弱点或反噬之处!这是我们目前可能掌握的最重要情报!”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下令:“同时,营地立刻进入最高等级的战备警戒状态!所有防御阵法、预警禁制全部开启,巡逻岗哨加倍,隐蔽措施再检查一遍!魔道随时可能发动报复性袭击,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还有那些刚刚救回来的村民,”沐晚秋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要单独划分区域妥善安置,由信得过的人手负责照料与监视。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的轻伤员,都必须接受一次详细的神魂与身体检查,防止有被种下‘魔种’、或被暗中控制而不自知的潜伏者混入。此时此刻,一丝一毫的大意,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议事岩洞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忙碌起来。方才那场小胜带来的短暂振奋,已被这卷轴揭示的可怕真相与迫在眉睫的巨大压力,彻底冲散、取代。他们就像一群在黑暗森林中,不小心惊动了沉睡巨兽的猎人。虽然暂时用投石索打中了巨兽的脚趾,引得它怒吼,却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巨兽暴怒的、全方位的扑杀。
月圆之夜,还剩一天多的时间。无形的倒计时,仿佛已经在每个人的心头“咔哒”作响。
陈寻独自走出气氛压抑的岩洞,来到营地边缘一处凸出的岩石上。他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夜空如同泼墨,将星辰与月光尽数吞噬,只有极远处天际线的尽头,透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鱼肚白的微光。几颗格外倔强的星辰,顽强地从厚重的云隙间挤出,闪烁着微弱却恒定不屈的光芒,如同刺破这无边墨色帷幕的、细小的银针。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尖抵着掌心,传来清晰的触感与力量。星火已然点亮,便再无退路可寻。唯有让这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旺盛,才能照亮前方更加崎岖险峻的道路,才能驱散那不断汇聚、意图吞噬一切的深沉黑暗。
与此同时,在他脚下数百丈深的地底,那几处散发着平和、沧桑气息的古老剑意遗存,似乎也隐隐感应到了地面上那微小“星火”中迸发出的、愈发炽热与坚定的抗争意志。它们那沉寂了无尽岁月的光芒,仿佛比平日,微微地、不易察觉地,明亮了那么一丝。古老战场上残留的不灭英灵执念,与这个时代在魔劫中点燃的、脆弱的希望之火,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寂静夜晚,隔着厚重的岩层与漫长的时光,产生了一丝微弱而奇异的共鸣。
星火虽微,其势已燃。黑暗虽浓,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