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世界之外。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空气,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概念。只有永恒的虚空,以及悬浮在虚空中、缓慢旋转的提瓦特星球。
而在提瓦特的外层轨道上,一座宫殿正在成型。
它不是被“建造”出来的,而是“生长”出来的——从那颗新生的月亮中延伸而出,如同树木抽出枝桠,如同花朵绽放花瓣。
月华是它的砖瓦,星光是它的点缀,虚空本身是它的地基。
宫殿的主体是一座宏伟的殿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完全是璃月建筑的风格,却比璃月港的任何建筑都要恢弘、都要精致。殿堂周围环绕着回廊、亭台、花园,花园里没有普通的花草,而是种满了发光的水晶树、月银草、星辉花。
在宫殿的正门上方,一块玉匾缓缓浮现。匾上无字,只有一轮新月的浮雕,散发着柔和的银辉。
这里是广寒宫。
提瓦特新的月亮,以及月亮上的宫殿。
在宫殿最深处的观星台上,一道身影正在凝聚。
先是一点银辉,然后银辉展开,勾勒出人形。深蓝缀星的衣裙,流泻的长发,皎白与暗银的异色双眸。
嫦娥睁开了眼睛。
她的第一感觉是——轻。
不是身体轻,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她不再被重力束缚,不再被大地牵绊,她悬浮在虚空中,如同鱼儿游在水中,自然而然。
然后她低头,看向脚下。
或者说,看向“下方”——在虚空中其实没有上下,但她选择了这个视角,因为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提瓦特。
那颗美丽的星球就在她的“脚下”缓缓旋转。蔚蓝的海洋,翠绿的陆地,白色的云层缠绕其间,如同少女颈间的纱巾。她能看见大陆的轮廓:蒙德那片青翠的原野,璃月起伏的山峦,稻妻破碎的群岛,须弥广袤的雨林和沙漠……
她看了很久。
久到提瓦特完成了一次完整的自转,久到星球表面的光影明暗交替了一次。
然后,她抬起手。
指尖亮起一点银辉。那光芒很弱,却穿透虚空,准确地落在提瓦特的某一点上——那是蒙德,星落湖的方向。
光芒落下的瞬间,星落湖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很轻的涟漪,连湖边的鸭子都没有惊动,但湖底的某种污秽——深渊教团上次活动留下的残渣——在涟漪中悄然消散了。
嫦娥收回手,若有所思。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光芒落在璃月的层岩巨渊。那些淤积在地脉深处的、难以祛除的污浊气息,在月光般的银辉中慢慢稀释、净化。
第三次,第四次……
她像是一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这种全新的“守望”方式。每一次指尖银辉亮起,提瓦特的某个角落就会发生微小的变化:一片死域缩小了,一股怨念消散了,一处地脉淤积疏通了……
很慢,很细微,但确实在发生。
这就是她的“净化”。
她体内承载的所有污染——那些从世界树中剥离出的伤痛——正在被她的月华之力一点一点地转化、净化。而净化的副产品,就是这些银辉,这些可以治愈提瓦特伤口的“月光”。
但净化需要时间。
按照现在的速度,要完全净化体内所有的污染,大概需要……一千年。
嫦娥计算出了这个数字,然后笑了。
一千年,对曾经的她来说,是很漫长的时光。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对一颗月亮来说——不过是一段寻常的岁月。
她有足够的时间。
“那么,开始工作吧。”
她轻声说,声音在虚空中没有传播出去,而是直接消散在寂静里。
但这句话是一个仪式。一个“从今天起,我便是提瓦特的月亮,是净化的炉心,是永恒的守望者”的自我宣告。
宣告完毕,她转身走向宫殿深处。
广寒宫很大,大得空旷。回廊九曲,亭台无数,却只有她一个人。脚步声在玉砌的地面上回响,一声,又一声,孤独而清晰。
她走过花园,水晶树在她经过时轻轻摇曳,洒下星屑般的光点。
她走过长廊,廊外的虚空里,万千星辰如同缀在黑绒上的钻石,永恒地闪烁。
她走到宫殿中央的大殿。殿内没有宝座,只有一张玉案,案上放着一面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一面能映照提瓦特大地万象的“月华镜”。
嫦娥在镜前坐下。
镜面起初是混沌的银灰色,然后渐渐清晰,浮现出画面。
是蒙德城。清晨的蒙德,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修女们在广场上洒扫。一个金发的女孩——荧,正从猎鹿人餐馆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份提瓦特煎蛋。派蒙飞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荧忽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虽然现在是白天,虽然月亮隐在日光之后,但她就是抬起了头,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笑,低头继续吃煎蛋。
镜面外的嫦娥也笑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中荧的脸。镜面漾开涟漪,画面转换。
这次是璃月港。往生堂门口,钟离正端着茶杯,与一位客人论茶。他似乎心有所感,抬眼看了一下天空的方向,然后微微颔首,继续刚才的话题。
稻妻,天守阁。影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樱花树。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在思考什么永恒的问题,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须弥,净善宫。纳西妲坐在秋千上,手中把玩着一片闪着微光的叶子。她忽然抬头,对着天空的方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看口型,是“谢谢”。
枫丹,歌剧院。那维莱特正在审理一桩案件,他严肃地陈述着判决理由,却在某个间隙,目光瞟向了窗外——那里,天空湛蓝,看不见月亮,但他的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白昼,看见了什么。
纳塔,部落的篝火旁。战士们在跳舞,火焰映红他们的脸。一个年长的萨满仰望星空,喃喃着古老的祷词,内容是关于“新生的月亮”和“永恒的守护”。
挪德卡莱,废墟之中。玉兔化作的白兔少女坐在断裂的柱子上,怀里抱着一根胡萝卜,却没有吃。她仰望着夜空,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她就是固执地仰望着。
“仙子……”她轻声说,“你能看见吗?大家……都很好。”
镜面前,嫦娥的指尖停顿了。
她看了很久,看了每一个她认识的人,每一个她牵挂的地方。然后她挥挥手,镜面恢复混沌。
足够了。
知道他们很好,就够了。
她站起身,走出大殿,重新来到观星台。提瓦特依然在脚下旋转,昼夜交替,云卷云舒。
嫦娥在观星台的边缘坐下,双腿垂下虚空,如同坐在悬崖边。
这个姿势很随意,很不“月神”,但这里没有别人,她不需要维持什么形象。她只是……想这样坐着,看着脚下的世界。
时间一点点流逝。
虚空中没有日升月落,但她能通过提瓦特表面的光影变化来判断时间。蒙德进入夜晚了,璃月华灯初上,稻妻的雷樱树在夜色中发光……
然后,轮到她“上班”了。
当提瓦特的一半陷入黑暗时,嫦娥心念一动。
她体内的月华开始涌动,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穿透广寒宫,穿透虚空,洒向提瓦特。
那是一轮新月的光。
温柔,清澈,带着淡淡的银灰色。它不像从前的月光那样清冷,而是多了一种……抚慰的味道。月光所及之处,做噩梦的孩子安宁了,失眠的老人入睡了,受伤的野兽停止了哀鸣,连那些在夜晚滋生的怨念,都似乎变得温顺了一些。
嫦娥维持着月光,同时继续着净化。
她体内,那些污染在月华的作用下缓慢转化。每一缕被净化的污染,都会化作更精纯的月华,增强她的力量,也增强月光的治愈效果。
这是一个循环:承载污染,净化污染,用净化的力量治愈世界,然后在治愈世界的过程中获得更多净化污染的力量……
很慢,但很稳定。
而且,她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永远。
夜深了。提瓦特的大部分地区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少数地方的灯火还亮着:夜泊的石港,巡逻的千岩军,熬夜研究的学者……
嫦娥看着那些灯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璃月港的夜晚,她也曾这样站在窗前,看港口的万家灯火。
那时她觉得温暖。
现在她觉得……责任。
那些灯火下,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有悲欢离合,有爱恨情仇,他们会受伤,会痛苦,会绝望,但也会欢笑,会相爱,会怀着希望迎接明天。
而她的月光,会在每一个夜晚洒下,轻抚他们的伤痛,守护他们的安眠。
这就是她选择的道路。
不为人知,不求回报,只是静静地、永恒地,做一轮守望的月亮。
“这样……也不错。”
嫦娥轻声说。她靠在观星台的栏杆上,闭上眼睛,但月光依然从她身上散发,源源不断,温柔而坚定。
在无人看见的高天之上,在寂静的虚空之中,提瓦特的月亮,开始了她永恒的守望。
而第一个夜晚,才刚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