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秋阳,暖融融地洒在黑风寨新拓出的那片向阳坡地上。寨墙又高厚了一圈,新夯的黄土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寨子里人声鼎沸,比往日更添了十倍的喧嚣与生机。新面孔随处可见,操着禹州、叶县等地的口音,或笨拙地跟着老兵学习挥动木枪,或卖力地搬运着木材石料,眼中虽有初来乍到的怯生,却更多是对“吃饱饭”这桩天大恩情的感激和对未来的热切。
寨墙根下,新兵歇脚处。
栓柱靠在新垒的土墙上,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身边坐着狗剩和几个同样从禹州城外招来的少年,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杂粮窝头,碗里是飘着油花和翠绿野菜叶的浓稠糊糊。
“柱子哥,俺…俺感觉肚子都要撑破了!”狗剩小口小口珍惜地咬着窝头,脸上是做梦般的红晕,“这都…这都连着三天能吃饱了!早上那糊糊,稠得能立筷子!俺娘要是知道…”
栓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满足的笑:“傻小子,别光顾着吃。看看咱寨子!”他指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墙又高了!再看看那边,”他指向另一片空地,一群同样面黄肌瘦但眼神热切的新兵,正由几个老兵带着,笨拙地练习着列队,“那是叶县来的新兄弟!听说是周燧哥新招来的,三百多号人呢!咱们黑风寨,越来越大了!”
一个叫大山的叶县新兵凑过来,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但精神头很足:“可不是嘛!俺们来的时候,路上差点被流贼裹了去,幸亏碰上周头领!他说跟着陈将军,有饭吃,有活路!起初俺们还不信,这年头哪有白给饭吃的?嘿!到了地头,真给!一天两顿稠的!比俺在叶县老家啃树皮强百倍!”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窝头,含糊不清地说,“柱子兄弟,听说你们是跟着将军从禹州杀出来的?给俺们讲讲呗?将军是不是真像传说里那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栓柱和狗剩等禹州兵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光彩。栓柱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就被远处铁柱炸雷般的吼声打断。
聚义厅前空地:沸腾的工地与操练场。
“叶县来的!第三什!站直了!腰杆给老子挺起来!跟没吃饱饭似的!你们碗里的糊糊是白喝的吗?!”
铁柱像座移动的铁塔,在新兵队列间穿梭,吼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他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一个新兵有些佝偻的背上。
“对!就这样!脚跟并拢!目视前方!记住你们现在站的地方!是陈将军带着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不想再回去当饿死鬼,就给我把骨头里的劲儿都拿出来练!”他目光扫过这群大多还面有菜色、但眼神已不再麻木的新兵,声音缓了些,却依旧铿锵,“好好练!练出个样子!以后跟着将军,跟着老子,去砍那些不让咱活命的官狗!把咱们的寨子,护得跟铁桶似的!”
另一边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王虎正指导着一小队相对健壮些的新兵练习突刺。他动作一丝不苟,长枪如臂使指,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看准!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枪尖要毒,要准!刺出去,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战场上,没有第二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新兵们学着他的样子,虽然动作僵硬,但眼神专注,汗珠从额角滚落也顾不得擦。
“虎子!歇会儿!喝口水!”屠三疤拎着个水囊晃悠过来,脸上那道疤在阳光下舒展开,带着几分得意和看热闹的闲适。他刚带人巡山回来,收获了几只野兔山鸡。“瞧把这帮崽子们练的,跟小牛犊子似的!有虎子你这杆大枪镇着,练出来准是精兵!”
王虎接过水囊灌了一口,抹了把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三疤哥巡山辛苦了。底子太薄,得下狠功夫。比不上你手下那些‘山地队’,都是现成的好手。”
“嗨!那都是以前在山里钻惯了,野路子!”屠三疤摆摆手,独眼却瞟向远处正在加固寨墙的一群汉子,那是他带回来的原班人马,此刻正指挥着新兵干活,不时爆发出粗豪的笑声,“等这帮新崽子们养壮实了,老子也挑几个手脚利索、眼神活泛的,带他们钻林子去!这伏牛山里的道道,可比虎子你这枪法难学!”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不远处,几个新兵看着这两位头领谈笑风生,小声议论:“瞧见没?屠把头跟王队长,现在关系可好了!”“那可不,听说上次屠把头劫了官军大粮车回来,将军亲自犒劳,屠把头当着全寨的面表了忠心,跟铁柱哥都碰碗喝酒了!”“咱们将军真有本事!能把这么多能人都拢到一块儿!”
寨子东头,晾晒场:妇孺的忙碌与希冀。
晾晒场比之前扩大了一倍。新采回来的野菜堆积如山,翠绿的荠菜、肥嫩的马齿苋、带着泥土清香的婆婆丁……在几块巨大的青石板和临时架起的竹席上铺展开,如同一片片流动的绿色锦缎。
桂花嫂挽着袖子,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小臂,动作麻利得像只穿花蝴蝶。她一边飞快地将一把把荠菜抖散铺平,一边指挥着几个新加入的叶县妇人:“刘婶子,你那把马齿苋梗子太老了,掐掉掐掉!只要嫩头!张嫂子,对,婆婆丁摊薄点,晒得快!哎,李家妹子,小心脚下,别踩着刚晒的!”
“桂花嫂子,你可真利索!”一个刚来不久的叶县妇人,姓张,一边学着桂花嫂的样子处理野菜,一边感叹,“俺们在叶县,野菜刚冒头就被挖光了,哪见过这么多这么嫩的!”
桂花嫂爽朗一笑:“人多力量大嘛!新来了这么多姐妹,咱们手脚快点,多晒些!冬天就指着这些干货下饭呢!”她拿起一片被虫啃过的菜叶,熟练地摘掉坏的部分,“日子是好过些了,可也不能糟践。将军和当家的们管着千多张嘴,不容易!咱们把后勤拾掇好了,让他们少操点心,就是帮大忙了!”
旁边,几个半大的孩子也没闲着,在赵老头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晒得半干的野菜收拢起来,用草绳扎成小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吸着鼻子,眼巴巴地望着伙房的方向:“娘,桂花婶婶,俺好像又闻见肉汤味儿了…”
“小馋猫!”桂花嫂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那是给伤号营和干活最出力的兄弟们加餐的!咱晚上也有稠糊糊,还有新腌的咸菜,香着呢!等咱野菜晒好了,婶子想法子给你们弄点野菜饼子尝尝!”
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干得更起劲了。妇人们看着孩子脸上的红润和希望,相视而笑,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快麻利。这简单而忙碌的晾晒,承载着她们对安稳冬日的全部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