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后晌只干了半晌,墙就抹完了。枝儿看着白呱呱的墙,深蓝的房顶,止不住喜悦,笑在眉头。
屋里四面墙更是抹得平平展展,只剩棚住上面,夯平地面安上窗户门就可以住了。这可是她攒了几年的劲,才盖起来的。怎能不高兴啊。乐的屁股都开花了。
“哥呀,这回你可得喝好,喝不好不能走呢。”枝儿说:“我都准备好了,走,去坐那屋里,好好喝吧,喝多了就住这,明天再走。”
“中,不能扫妹子兴头。”老三笑道。
林两手抓了五六瓶酒,笑着说:“来吧,这回不说咱了,美美气气喝吧。”
枝儿去灶房里端出两盘菜,一盘是红椒炒肉,一盘是闷子凉拌猪头肉,谷堆炫尖的;又一趟是葱烧豆腐和韭花炒鸡蛋;菠菜拌粉条,油炸花生豆;茄子烩肉,蒜白菜拌肥肉片。摆了满满一桌子。
“枝儿,你挏(挥霍)嘞?”
“你出那力,再请多少回都还不够。”
枝儿又掂来一篮大白蒸馍,放到一边。
小幸拿个蒸馍就吃。林忙说:“咦咦咦,喝两杯嘛。”
小幸说:“我得吃吃走呢,我有事儿。”
“他得回去看他爷嘞,年龄大了。”肖民说。
“那中那中,你只管吃……”几个人忙说。就把小幸撇过去,他们几个碰杯。
小幸就着菜吃了两个馍。又拿个馍掰开,往里加了几片猪头肉,说:“我走了啊,你们慢慢喝。”起身拿着馍就走了。
估计是要拿回去给他爷尝尝。
只听枝儿喊他:“小幸,喝碗汤。”
“不用了,走了。”声音已到了门外。
枝儿过来唠叨林说:“你在这是干啥嘞?人家吃饱了没有?连碗汤也不叫人家喝?我听见就赶紧出来,人可没影了。”
“嘿嘿嘿,我想着……”林尴尬地说。
“你就是啥都不管……”枝儿说。
“没事儿没事儿,这都是自己人,没事儿。”肖民连忙打圆场。
“枝儿,你也坐这擎吃了嘛。”老大说。
“我得招呼两个孩子嘞……迟会儿再盛汤吧?”她说:“剩的都有,甭管我。”走了。
老三就说林:“俺这妹子能说不好?你可得好好对她啊。”
“那肯定的,她想咋着咋着,我不驳稿,这行吧?”林忙说。
“中中中,有你这话就中……来来来,再碰一个。”老三开始张罗喝酒。
这种气氛还行:一杯酒想喝多少喝多少,没人强求。劝酒的人还没出生,他刚要露头,就被接生婆儿按回去了。根据生辰八字学说,只要拖延他一个时辰,他就会变了性情,不会祸害人、厌恶人了。
这几人喝着吃着说着,尽说些奇闻怪事,邻里传说。吃一会儿抿一口,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一阵儿。
过了一会儿,老三就忍不住,要和林比划比划。
林嘿嘿笑道:“我不会划拳呀。”
“你会啥?说吧。”老三不饶他。
“敲筷子,中吧?”
“中。”
两人就老虎、杠子、鸡、虫地叫起来。人争一口气,这会儿争的是一杯酒。真的奇怪:都想让对方喝,自己不喝。原来叫嚷着喝酒的,都是为了给别人创造喝酒的机会。
赢折,见别人喝了,洋洋得意。
输者,见别人没喝,不服气呀,得让他喝。
一上劲,一上头,就要多拉些人,然后几个人都开始加入,这酒就喝多了。
时间是一刻不停的,日落西山。夜幕降临。屋里的人拉着灯,妄图留住时间。却被时间骗得七荤八素的。
等老大醒过来:“啥时间了?”
林看看手表:“八点多了。”
“咦,赶紧走。”
可老三已是醉眼朦胧,一脸傻气。说:“你俩会飞不会?”
“那俺俩先走,一会儿你飞回去吧?”老二逗他。
“中中中,你俩先走,我能撵上你……”
林见两人起身要走,赶紧也起来,已是头重脚轻,登登登退了几步,还好靠到了门框上才立住。
这时枝儿已闻声而来,连声说:“大哥二哥,走啥哩,你走我也不放心,明早再走吧。”
老大笑笑说:“他小猴还能斗住老猴?我俩没事儿,不回去家里着急,放心,保证能回到家里;把老三撇这吧,看他是真走不回去了。”
“那那那……我送你。”林说着却不动。
这老大看着林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四……”林说。
“枝儿,这个也不中了,成傻子了。”他俩说着绕过林,出去走了。
枝儿送到胡同口,看他俩走得还算稳,就道别回来。
家里这仨人,又喝上了。老三傻笑着问:“谁赢了?”
“那该谁喝了?”
“肖民喝。”
“你俩敲筷子,我喝?”
“那谁喝嘞?”
“都喝,都喝……”
“这才公平……”
“都成傻子了,还喝嘞……”枝儿无奈地说:“吃点菜吧。”
“兔子都是撑的,还吃哩……”肖民说。
“兔子在哪儿嘞?你说兔子……”林说。
“兔子在地里嘛,咱去逮吧?”老三说:“拿根棍子,都能把它打死……它它它藏那萝卜叶下,动都不动……真的,诳你是舅子……”
“三哥,去躺床上歇歇,走。”枝儿拉他。
他傻着脸说:“我不累我不累。”
枝儿只得问肖民:“你咋样?”
“我木事儿呀。”肖民愣着眼儿说。
“那你起来,咱俩把他扶到床上。”枝儿小声说。
“我都听见你俩说的啥了……我没一点事儿。”老三笑道。
“你没事儿你走两步。”肖民忙说。
“走两步就走两步……”老三扎势起来,枝儿赶忙扶住他,对肖民说:“快来。”他俩把老三扶到床边,往床上一放。老三歇着就躺到床上不动了。
枝儿脱掉他的鞋,抬着腿往床上放,肖民也赶紧去帮忙,总算把他推到床上了。
拐回来见林靠在墙上,垂着头,像要睡着了。枝儿就说:“就有这点好处,喝了酒就睡。”
“那咋办嘞?”肖民问。
“扶到那屋呀……”枝儿喘着气说。
“那走……”他去拉林的胳膊,拉了几次竟没拉住。他压着声说:“眼出毛病了?”
枝儿拉住他的手,塞到林胳膊里,他这才和枝儿把林拉起来,搀着往外走,没料到他明明看着门大宽的,却一头撞到了门框上。惊得枝儿一连声叫嚷:“妈妈妈哎,疼不疼?叫我看看。”
肖民额头上多了一道红印,中间是一道沟,还好没碰出血。她连忙伸手摸摸,缩回手往手里吐口唾沫,去给他抹。
“木事儿木事儿……”肖民说。
两人搀着林进了那屋,往床上一放,林就成了一条子。放啥样是啥样,动也不动。
“我……走吧。”
“你往哪走嘞?看你能走到家不能。”枝儿去墙角拿过来一卷席,铺到地上。又去床头的板箱里取出一套铺盖。铺了褥子,对他说:“睡吧。”帮着他脱掉外套和裤子,只剩一身秋衣。
待他躺下,给他盖了被子,又去摸他额头上的创处:这时已是一道凸起,红红的。她便又用食指粘粘口水,给他抹。好像那是止疼消肿药水似的。
然后拉灭灯拿着肖民的衣服出去洗。洗好熥到煤火上,这才想起得去看看三哥。那屋里还亮着灯呢,老三睡得乖乖的,眼见得他一呼一吸。
回来摸着黑看看肖民,也在喘着气。林是不用看的,呼噜一声接一声的。
她看林是看他咋睡的。他摊胳膊摊腿的,把大半个床都占满了。根本没给她留地方。
她就干脆睡到肖民的席上。肖民头朝外她头朝内,两人通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