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巨石骤然压在胸口。
皇上的话音虽平淡,却字字如刀,直刺到她心底最深处。
傅恒已经与她决裂,皇上偏偏现在提起此事,莫不是真要发落她?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浅影。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她只是缓缓跪伏在地,额头轻触冰凉的青砖,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个姿势既是对皇权的臣服,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既然皇上已心中有数,她又何须多言?
弘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伏地的身影,眸光幽深难测。
他冷哼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站在一旁的李玉心头一紧,眼见皇上递来一个眼神,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们应声而入,动作利落地将魏璎珞搀起。
说是搀扶,实则已是押解之势。
“带下去,暂且收押慎刑司。”
李玉的声音尽量平稳,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魏璎珞始终低垂着头,任由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带着她向外走去。
经过尔晴身侧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尔晴静立原地,面上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诧,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她目送着魏璎珞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渐深的暮色中,目光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弘历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尔晴,见她神色如常,丝毫不为魏璎珞的遭遇所动,不禁微微蹙眉。
“尔晴,”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回到长春宫,你可知道该如何向皇后禀报?”
尔晴上前两步,臻首微垂,声音轻柔却清晰:
“奴婢斗胆,敢问皇上,与魏璎珞有私情的侍卫,是谁?”
弘历没有回答,转而看向一直静坐旁观的娴妃。
四目相对间,娴妃已然会意。
她优雅起身,衣料摩挲,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臣妾忽然想起,内务府还等着臣妾去裁定冬衣的份例。”她语气温婉,“还请皇上恕臣妾招待不周。”
弘历满意地颔首:
“承乾宫的茶确实不错,朕再品一盏。
此处有尔晴伺候便可。”
娴妃福身行礼,姿态端庄得体,面上未见丝毫不满:
“臣妾告退。”
待娴妃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之后,弘历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尔晴。
他面上的平静渐渐褪去,转而笼罩上一层阴霾。
“你以为,”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压力,“与侍卫有私情的,会是谁?”
尔晴微微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她心头猛地一跳。
莫非是她与海兰察往来的事,被皇上知晓了?
“想明白了?”弘历的声音冷得像冰。
尔晴垂眸,长睫轻颤。
她略一思忖,忽然屈膝跪了下来,声音却依然镇定: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海兰察与奴……”
“住口!”
弘历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掌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喜塔腊·尔晴,你真是胆大包天!”
尔晴倔强地抬起脸,眼眶泛红,声音却清晰坚定:
“皇上先前不是有意将奴婢许配给富察侍卫吗?
在皇上心里,奴婢是只能配得上侍卫吧?”
她跪在冰凉的青砖上,仰着一张素白的小脸,眼圈通红,连纤细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这副模样让弘历一时语塞。
他刚要开口否认,却听她继续控诉道:
“既然富察侍卫不愿娶奴婢,那奴婢为何不能寻一个合自己心意的?”
“合心意”三个字像火星般点燃了弘历胸中的怒火。
他冷声道:
“你祖父是刑部尚书,海兰察家世低微,与你不甚相配。”
见尔晴不再回话,只低垂着头轻声抽泣,他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尔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朕不相信,你不明白朕的心意。”
抽泣声戛然而止。
尔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而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弘历也顿时噤声,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守在门外的李玉一直提着心,额上的冷汗从未干过。
此刻听里面忽然安静下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想来尔晴姑娘既已明白皇上的心意,应当不会再拒绝了吧……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听见殿内传来尔晴带着抗拒的声音:
“奴婢不敢。”
弘历一怔,这是……拒绝了他?
“怎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难道朕还比不上一个侍卫?”
尔晴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皇上乃九五之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
奴婢不愿因一己之身,让后宫众人非议皇后娘娘,说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是在娘娘孕期媚上的工具。”
弘历皱眉:
“朕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人言可畏,皇上。”
尔晴抬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奴婢见皇上与皇后娘娘恩爱非常,便也盼着能寻得一个珍爱奴婢的夫君……奴婢只愿求得一人真心。”
弘历听完,沉默良久。
他凝视着跪在眼前的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他从未想过,尔晴竟是这样的女子。
不慕天家富贵,不求荣华权势,只愿得一人真心。
末了,他无力地摆摆手,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无力:
“你退下吧。”
尔晴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她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犹豫着回身,忐忑地望向皇帝。
弘历正揉着额角,手掌掩住了眉眼:
“还有何事?”
“皇上,”尔晴轻声问道,“敢问魏璎珞……”
弘历摆了摆手:
“只要她肯认错,朕会让她平安回到长春宫。”
尔晴这才松了口气,恭敬行礼:
“奴婢告退。”
转身踏出承乾宫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正好洒在她脸上。
她知道,以魏璎珞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怕是要在慎刑司吃些苦头了。
而她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而在承乾宫内,弘历独自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只愿求得一人真心……”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唇角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