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这个问题,都不需要珠珠回答。
她自己稍微一想,就能清楚缘由。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她的好夫君从中作梗了。
徐皇后颓然地闭了闭眼,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间,久久不动。
珠珠也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她默默站远了一点,试图给大受打击的姑姑留出一小块安静调整的空间。
珠珠看了看天,看了看水。
在旁边抠了一会儿木桨上的倒刺。
整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
再给腰上的如意鞭调整了一下位置,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珠珠把自己全身上下捯饬了一遍。
徐皇后还是一动不动,像是长在小舟中央的蘑菇。
也不能就这么在湖上坐一天啊。
珠珠清了清嗓子,决定安慰一下怀疑人生的亲姑姑。
“也就是一种可能啦。”
虽然按照她的推算,这种可能怎么也比她阿爷其实是口蜜腹剑、丧心病狂的大坏蛋,概率大上一千倍。
就算徐家男人们真的演技超群,就是坏蛋吧。
但这么做,对他们得不偿失啊。
他们用几十年时间,想方设法让自家女孩们去给谢家做牛做马,再每年跟傻子似的大手笔给谢家送钱。
就图谢家几十年一次地、用至宝定海珠,帮他们抗击台风?
有这份忍辱负重运筹帷幄,干嘛不直接带兵杀到昭朝,抢了定海珠?
又或者直接占了昭朝这片土地,做天朝皇帝也不赖啊。
不过,徐皇后已经这么沮丧了,珠珠还是把这番话咽下,继续安慰她。
“好歹你的毒解了嘛……我现在半夜有时候惊醒,都能听到心口异物在咕咚咕咚地跳,怪吓人的。”
“要不是那残毒反应明显,其实阿爹他们还想再留我在家一段日子的。”
因为这两代嫁出去的女儿,跟家里都疏远了。
来往信件往往只有要钱要物,与父母兄弟的闲话几乎没有。
这让徐人杰心有余悸,生怕女儿嫁出去后,也跟姑祖母和姑姑一样,有了相公忘了爹。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天盛太后和徐皇后只顾夫家。
而是她们的信件,在寄出前就经过了谢家男人们的筛选。
看似深情的成帝和先帝,背地里一直在想方设法隔断妻子与娘家亲密。
是想让徐家女不再是徐家女,只做谢家妇吗?
珠珠也不确定。
她现在对谢家皇帝的恶意揣测,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当然,对姑姑的安慰还是要贴心温柔的。
“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不就是咱们八万春长辈对女儿家唯一的要求嘛。姑姑你现在就完成得很好啊。”
徐皇后还是一动不动。
珠珠揉了一把自己软嫩的脸颊,灵光一闪,将心比心继续劝。
“而且谢景明好歹是皇帝诶,听说还是个斯文清俊的美男子?”
“用这样有脸、有脑子的皇帝当解毒药渣,一用就是七年,怎么也不算亏啦。”
“他不是还给你建了这湖心楼吗?”
除了玩心计这点膈应人,细数下来,徐皇后与先帝当夫妻期间,体验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珠珠絮絮叨叨地换着花样劝人,徐皇后也不好意思继续沉溺在自己的伤怀中。
她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对珠珠苦笑,自嘲了一句。
“倒让你个小姑娘来安慰我,这些年我也算是白活了。”
“罢了,往日是我被情爱蒙了心,从不曾疑心过景哥,此事到底如何,我过后总能慢慢查证,且先放下吧。”
她不再自伤自怜,珠珠大为欢喜,拍着手点头同意,又用足尖勾起木桨准备摇船。
徐皇后拉住了她。
“但定海珠一事,千真万确。与谢家人的关系,你接下来必要把着度,不可彻底与其交恶。”
“谢和安性情狭隘记仇,城府也比不上父兄,就怕到时候蠢人发狠,八万春要吃亏的。”
这就还得继续三试选夫的计划了。
“定海珠这事我会飞鸽传书,去问阿爹他们的。”
徐皇后默默点头,又说了一项证据。
“你若是认得我们家祖先的笔迹,可以到岁和别院的香椿树上找,树心内刻了此事的记录。”
当年她在没有和父兄求证的情况下,信了此事,就是天盛太后领她去看了先祖刻纹。
“咱们岛上每隔二十年的踏浪节也与此有关,你可翻我们的岛志查验。”
珠珠点头,把这事放进了心里。
以后她的所有决策,都要在她确认定海真假后才能做出。
在此之前,她也会收敛一下态度,不把和帝与昭朝惹急了。
想到这里,珠珠不由得有些发愁。
“谢不疑……真的不能参加吗?”
“万一谢老头作弊,让那些皇子们都走个过场,最后我不是还得嫁谢汝成那个矮冬瓜、臭狗屎?”
哪怕最后不嫁,她带着哥哥们逃婚回岛,再带兵来抢宝珠,又或者抢地盘。
但这期间,那狗东西不还得挂着她徐照乘未婚夫的名头,招摇过市、拈花惹草?
珠珠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比试宴席是我安排的,我可以让他出场。但若是他不愿与你结缘,你硬让他出席也没什么意义。”
徐皇后实事求是,给珠珠分析可能出现的状况。
“他小时候曾在我宫中住过一段时日。”
“孩子是个好孩子,温柔清雅,聪明又体贴,但有一点……”
“他自小便畏见人群,稍微人多一些,他就会受惊躲起来,每每要到夜深人静才肯开门。”
“长大了倒是好些,但依然不爱和人相争,行事谨慎,求的全是和光同尘。”
“你如此喜欢他,可知他心中对你如何?是否愿意为你挺身,与谢和安所生的皇子们一争?”
徐皇后面对自己的感情,糊涂透顶。
但在当别人感情军师的时候,她却头脑清晰,极有条理。
“若他无心,便是我强将他带到了比试宴席之上,于他、于你又有何益?”
这字字句句,都问到了珠珠心上。
是啊,她自然是喜欢谢不疑的。
先前两人相处默契,也当真有倾盖如故之感。
但这份动心,二人尚不曾言明。
一切只是朦胧的感觉、暧昧的情愫。
他愿意因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得罪和帝,甚至惹祸上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