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城。
血火十日。
赤格好不容易收拢来的有生力量又几乎被拼光。
但对面的吐蕃还是锐气不失,一波接着一波冲锋。
尚东赞在感官上可比当年的尚野息厉害多了。
而他如今却是孤军奋战。
没有四李将军神威降世,斩杀一切魑魅魍魉。
他凝视着手上已卷刃的横刀,内心不由叹息。
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大山里出来的穷苦羌人。
无论如何挣扎搏命,却还是要辜负辽王与李守忠将军的知遇之恩,愧对诸葛阿公与祖先的千年誓约!
赤格深吸口气。
努力让自己再次挺起胸膛。
就算今日已无幸理。
可他也要力战而亡,不能给逝去的兄弟丢脸!
不能给阿爹阿妈丢脸!
“敢死队!!”
他一声高喝,却应者寥寥。
赤格放眼望去,不管是百羌子弟还是南中蛮兵,亦或是远征汉儿,都已战至最后几人。
到极限了吗?
他命人将最后的猛火油集中在一起,并辅以大量酒瓮。
即使最后城破,他也要以此残躯化身烈焰,阻挡吐蕃人南下的脚步。
嗡~~嗡~~嗡~~
攻城的号角再次吹响。
尚东赞这次势在必得。
战奴如今已然拼光,冲来的全都是桂东岱精锐。
突然,龙口城城门大开。
尚如本冷笑。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羌奴果然不识军略,到了绝境也就是靠一腔血勇而已。
可转眼间,那从城门洞中冲出的黑色洪流便让他差点咬到舌头。
冷锻甲!!
吐蕃精锐!!
这怎么可能?!
冲到半路的桂东岱大兵也是一时慌了神。
这是哪一路吐蕃大军?
难道是哪个贵人老爷不满先赞普突然暴毙,转头降了南白高国?
战场瞬息万变,全靠一口气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双方攻守逆位。
一个反冲锋,将桂东岱精锐打了个倒卷而归。
尚东赞双眼精光爆射。
这打法,这野性,甚至厮杀所呼喊的口号都是妥妥的吐蕃精锐无疑!
难道是尚野息未死?!
“确实是尚野息当年投降的残兵!”
城头上,严正海负手而立,旁边陈旦已将赤格安顿在马扎之上。
“严使君,陈国相,你们........”
“都什么时候了,哪还能管得了那许多?”
严正海叹道:“西戎贼攻伐至此,大家只有同舟共济!”
“万幸当年辽王大慈大悲,彻底宽恕吐蕃败兵,让他们在西洱河畔安顿下来繁衍生息。”
陈旦也是感慨万千。
吐蕃人若是占了此处,这些残兵太清楚对方会如何对待自己。
只能拼死保住新家园。
“我昆州陈氏八百青壮誓与龙口共存亡!!”
“共存亡!”
“共存亡!”
忆往昔。
他们还是交州陈氏之时,也是李固一念之间未做杀戮。
虽是强掳到南中,远离家乡,可反倒因祸得福,宗族更进一步,愈发兴旺了。
“只可惜吐蕃老卒人数太少........”
严正海见城下冲锋锐气已失,敌军已开始组织两翼包抄,很快这些至少三十大几,甚至相当一部分都知天命的老头兵,就要陷入包围。
当年李固与章仇兼琼分肥,到手的俘虏也就不到四千之数,其中最精锐的还被重新选拔入伍。
李光弼与高适军中都有不少骨干来自这里。
如今还能穿上旧甲、拿起马刀的勇士,已不足千五百之数。
“快.......快让他们撤回来!”
严正海吼道。
“来不及了。”
赤格虚弱道:“这些兵早就过了当打之年,身体状况远不如前,刚才凭着胸中一口气硬撑到现在,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的甲太重,他们跑不动了!”
其话音刚落,吐蕃老兵似是意识到自己最终的命运,便趁着敌军包抄兵力还未合拢,自家先围成了个圆阵,希望凭借铠甲圆盾,能够多撑一会儿。
“此时若是有南诏的乌蛮骑兵从背后突袭,说不得就能大败吐蕃!哎~~~”
陈旦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阁罗凤那三姓家奴!”
赤格缓了口气,站起身来回望身后陈氏青壮。
面皮稚嫩,多数绒毛未褪。
显是丝毫没有战阵经验的生瓜蛋子。
他幽幽一叹,就要下令将老卒充任基层将官,勉强捏把成个守城之军。
此时,却听城下传来隐隐欢呼。
“吐蕃老兵缘何如此?”
严正海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使君您看!!”
陈旦语气激动,右手指向远处山梁。
无数烟尘俯冲而下,直插吐蕃军镇侧翼。
能有此本事的绝对是羌族山地精锐!
远征军杀回来了!
赤格顿时泪如雨下,浑身颤抖不已。
他如何能不知晓,如今还能打出此种山地攻势的,除了当年的白狼羌第一勇士之外,还能有谁?
荔非丹木吉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脑海。
其心中丝毫没有盼来援军的喜悦,反倒是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懊悔。
“使君,陈清平,请准末将率残军杀出,配合夹击敌军!”
严正海摆摆手,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你用千里镜看看,那山梁上飘着的是什么旗?”
赤格拿起镜筒定睛一看。
除日月旗帜,与羌字大旗外,最醒目的就是“李”字与“毗沙”军旗!
竟是那一位杀到了吗?
“如某没记错的话,那毗沙天王军乃陇西郡王麾下本部精锐!”
严正海冷哼一声:“一身转战三万里,灭国无数的宗室第一神将当面!尚东赞若不想被辱,就自己了断吧!”
而此时被他无限蔑视的正主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
尚东赞的心中只有不甘与愤怒。
自己竟然被羌奴挡在这里这么久!
唐军竟然杀过来的这么快!
对面主将竟然没有追着赞普牙帐打,反倒南下夹击自己!
堂堂吐蕃第一将,在你眼里竟然才是软柿子吗?
毗沙天王军?!
好大名头!
本帅还没有输!
“吐蕃的勇士们!前面就是新家园,可敌人非要对我们赶紧杀局,你们说,怎么办!?”
尚东赞翻身上马弯刀高举,他必须要将唐人援军带来的局势反转彻底压回去,若不然自己这几万人马就要困死在这片山谷之中。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
“好!跟本帅冲!!”
尚如本亲率本部桂东岱精锐出阵,直插从山坡俯冲下来的羌兵精锐。
此时山梁上一片刺眼闪光乍现。
羌热礼全甲在身,手持混竹钢槊,其后毗沙天王军士气正盛。
“复仇!!!”
“杀!!!”
具装骑兵如水银泻地般汹涌而来。
龙口城中某个老卒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好似在同一片山梁之上,也有一个姓李的将军施展过这种冲锋。
那是一种叫死亡舞步的致命弧线!
羌热礼。
这个一生追求军略战阵极致境界的男人,在毗沙天王军精锐的配合下,爆发出了空前绝后的一次冲阵!
尚东赞的眼睛几乎都被刺得睁不开了。
而羌热礼胸前的贴身香囊却是热得发烫!
那里面是木里军寨的血泥、黑灰。
那是他兄弟的英魂!
百羌第一勇士须发张狂,状若鬼神。
“吐蕃贼奴!!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