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带着冰雪碎屑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被血腥味吸引的冰原狼群。
伊琳娜一马当先,用那柄已经多处卷刃的战斧劈开挡路的冰棱和积雪。她的暗金色铠甲在极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铠甲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左肩处的护甲更是完全碎裂,露出里面被冰石划破的皮肉。
“快!前面有个冰洞!”她回头吼道,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
众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处冰壁下方,确实有个勉强能容身的洞穴。洞口被垂挂的冰锥遮掩,如果不是伊琳娜对冰原地形熟悉,根本发现不了。
周灵蝶背着昏迷的陆雪儿,脚步有些踉跄。她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之前为祁天运挡住魔灵,手臂上那层冰霜虽然被苏宛儿用火焰化去,但寒气侵入经脉,整条右臂到现在还麻木僵硬。她咬紧牙关,每一步都在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苏宛儿搀扶着祁天运,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她燃烧精元催动九幽阴火,现在体内灵力近乎枯竭,每走一步都觉得经脉针扎般疼痛。祁天运则更惨,他伤势最重,胸口那片被核心爆炸冲击的地方青紫一片,稍微呼吸都疼得直抽冷气。
“妈的……早知道……就多带点……止痛药……”他断断续续地说,嘴唇冻得发紫。
“省点力气吧。”苏宛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小心地调整搀扶的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五人跌跌撞撞钻进冰洞。
洞口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冰窟,大约三丈见方,顶上垂着大大小小的冰柱,地面相对平整。最重要的是,这里避风,温度比外面至少高了十几度——虽然依旧冷得要命。
伊琳娜最后一个进来,她回身用战斧劈断几根冰锥,将洞口封住大半,只留下一条缝隙通风。
“暂时安全了。”她喘着粗气,靠坐在冰壁上,终于卸下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战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捡了。
周灵蝶小心翼翼地将陆雪儿平放在冰面上。陆雪儿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深紫色。她左臂那道伤口周围,深绿色的毒痕已经蔓延到肩膀,甚至开始向心脉方向延伸。
“毒扩散了。”周灵蝶声音发紧,“必须马上处理。”
苏宛儿走过来蹲下,检查陆雪儿的伤势。她眉头紧锁,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扶她坐起来。”苏宛儿对周灵蝶说,语气不容置疑。
周灵蝶照做,将陆雪儿扶成半坐姿势,靠在自己怀里。苏宛儿捻起一根金针,针尖在指尖一转,竟然燃起一缕暗红色的火焰——那是她仅存的九幽阴火。
“你……”周灵蝶欲言又止。
“闭嘴。”苏宛儿冷声道,“再啰嗦她这条胳膊就废了。”
她手法极快,燃火的金针依次刺入陆雪儿左臂的几处大穴。每刺一针,陆雪儿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一下,伤口处涌出更多深绿色的毒血。那些毒血滴在冰面上,竟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青烟。
“腐心蚀骨毒……果然霸道。”苏宛儿额头上渗出冷汗,但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她连续下了十三针,在陆雪儿左臂上布成一个奇异的阵法。
然后,她双手结印,按在阵法中心。
“九幽阴火,炼毒化煞!”
暗红色的火焰从她掌心涌出,顺着金针注入陆雪儿体内。陆雪儿浑身剧烈颤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依旧没有醒来。
深绿色的毒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开始还是粘稠的液体,渐渐变成淡绿色,最后变成正常的鲜红色。而那些被逼出的毒血,在冰面上腐蚀出一个拳头大的坑洞。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当最后一滴毒血被逼出时,苏宛儿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摔倒。她脸色苍白如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消耗极大。
“毒……暂时压住了。”她虚弱地说,拔掉金针,“但余毒未清,需要静养至少三天,不能动用灵力,否则毒性反扑,神仙难救。”
说完,她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向一旁。
祁天运眼疾手快(虽然他自己也伤得不轻),伸手扶住了她。
“苏姐姐?你没事吧?”
“死不了。”苏宛儿靠在他怀里,勉强笑了笑,但笑容有些惨淡,“就是……有点累。”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枚丹药自己吞下,又给了陆雪儿一枚:“这是‘培元固本丹’,能稳住她的心脉。伤口处理交给你了。”
后面这句是对周灵蝶说的。
周灵蝶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陆雪儿放平。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清水、纱布和伤药——这些都是出发前准备好的。她先用水清洗陆雪儿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清洗干净后,撒上特制的止血生肌散,再用纱布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陆雪儿一直昏迷,但眉头紧锁,显然即使在昏迷中,她也在承受痛苦。
包扎完毕,周灵蝶又检查了一遍陆雪儿的脉搏和呼吸,确认暂时稳定,这才松了口气。
冰洞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和冰原狼偶尔传来的嚎叫。
伊琳娜已经闭目调息,她在恢复体力。苏宛儿靠在祁天运怀里,也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周灵蝶坐在陆雪儿身边,目光落在她苍白但依旧绝美的脸上,眼神复杂。
祁天运靠坐在冰壁上,胸口疼得厉害,但他不敢动——苏宛儿还靠着他呢。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呼吸,尽量减轻疼痛。
“那个……灵蝶,”他小声开口,“你的手臂……”
周灵蝶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臂上的冰霜虽然化了,但皮肤还是一片青紫,手指也不太灵活。
“不碍事。”她淡淡地说,“寒气入体,调息几天就好。”
“哦……”祁天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
“天运。”周灵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谢谢你。”她说,没有看他,依旧看着陆雪儿,“如果没有你,我们可能都死在里面了。”
祁天运愣了一下,挠挠头:“谢什么……要不是你们,我早死八百回了。再说了,要不是我非要来这鬼地方,你们也不会……”
“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周灵蝶打断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冰洞中亮得惊人,“陆师姐是我同门,我必须救她。苏姑娘有她的目的。伊琳娜将军是奉命保护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但我是……自愿的。”
祁天运心脏猛地一跳。
周灵蝶却已经转回头去,不再说话。冰洞中只有她为陆雪儿掖被角的细微声响。
靠在祁天运怀里的苏宛儿,睫毛微微颤了颤,但依旧闭着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狼嚎声也远去。极光透过冰洞缝隙,投下变幻的光影,将洞内照得一片迷离。
伊琳娜第一个恢复过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铠甲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老子出去看看情况。”她说,搬开堵住洞口的冰锥,钻了出去。
片刻后回来,手里多了几块冻得硬邦邦的肉干——那是从她自己的储物袋里翻出来的,之前放在铠甲夹层里,居然没在战斗中遗失。
“凑合吃吧。”她把肉干分给众人,“天亮后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虽然隐蔽,但冰原狼的鼻子灵得很,迟早会找过来。”
祁天运接过肉干,咬了一口,硬得像石头,还带着浓重的腥膻味。但他饿极了,也顾不上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周灵蝶掰碎一小块肉干,用水泡软,一点一点喂给昏迷的陆雪儿。陆雪儿虽然没醒,但本能地吞咽着。
苏宛儿也吃了点,脸色稍微好了些。
吃饱后,倦意袭来。
连续的高强度战斗、生死逃亡,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伊琳娜抱着战斧坐在洞口处,背对着众人:“你们睡,老子守夜。”
周灵蝶摇头:“我守上半夜,将军你守下半夜。”
“随你。”伊琳娜也不坚持,靠着冰壁闭上眼睛,很快就发出均匀的鼾声——她确实累坏了。
苏宛儿也睡了,但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周灵蝶盘坐在陆雪儿身边,长剑横在膝上,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洞口方向。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守护神。
祁天运想睡,但胸口疼得睡不着。他索性睁着眼睛,看着冰洞顶垂下的冰柱,脑子里乱糟糟的——魔宫的坍塌、碎片的融合、陆雪儿的毒伤、那些死去的万灵教修士……还有周灵蝶那句“我是自愿的”。
不知过了多久。
“天运。”周灵蝶忽然轻声唤他。
祁天运转过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极光从洞口缝隙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怎么还不睡?”她问。
“疼,睡不着。”祁天运老实说。
周灵蝶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枚丹药递过来:“这是明霞宗的‘镇痛宁神丹’,能缓解疼痛,助你入睡。”
祁天运接过,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散开,胸口的疼痛确实减轻了许多。
“谢谢。”他说。
周灵蝶摇摇头,又转回头去看着洞口。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保持沉默。
“天运,”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吗,在魔宫里,当我看到那些幻象,看到我娘……我其实想过放弃。”
祁天运一愣。
“那种痛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觉得,不如就永远留在幻象里,至少还能看见她。”周灵蝶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你把我拉回来了。”
她转过头,眼睛里有水光闪动,但很快被她压下去。
“所以,”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出事,我必不独活。”
祁天运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周灵蝶。这个向来清冷、话少、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女子,此刻却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她的眼神那么认真,认真到让祁天运心头悸动。
“灵蝶,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说了。”周灵蝶打断他,唇角竟然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我知道你贪生怕死,知道你油嘴滑舌,知道你对紫月姐姐一心一意,也知道你……对陆师姐、对苏姑娘、甚至对叶灵儿和慕灵珊,都有不一样的情愫。”
她顿了顿,笑容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我不求什么,只求你活着。你活着,我就能看着你,守着你。这就够了。”
祁天运喉咙发紧,鼻尖发酸。他想说些什么,但胸口那股暖流(不知是药力还是别的什么)涌上来,堵住了他的话。
就在这时,靠在他怀里的苏宛儿,睫毛又颤了颤。
冰洞另一侧,伊琳娜的鼾声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响起。
周灵蝶说完这些话,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姿态,但眉宇间多了一丝柔和。
“睡吧。”她说,“天亮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祁天运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祁天运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快亮了。极光淡去,洞口缝隙透进灰白的天光。伊琳娜已经醒了,正在洞口处警戒。苏宛儿还在睡,但脸色好了很多。周灵蝶……周灵蝶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守了上半夜,又经历那么多,终于支撑不住。
祁天运不敢动,怕惊醒她。
但另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陆雪儿。
她还在昏迷,但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她的眉头紧锁,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娘……娘亲……不要走……”
“冷……好冷……”
“祁……祁天运……”
祁天运心头一震。
她……在叫他的名字?
陆雪儿的呓语越来越清晰:“祁天运……小心……后面……”
她在担心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担心他?
祁天运看着陆雪儿苍白的脸,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看着她因为梦魇而微微颤抖的睫毛。这个清冷孤傲、天下第一美人、剑道天才的陆雪儿,在生死关头见到他时说的“是你”,在昏迷中喊出的“祁天运”……
他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就在这时,陆雪儿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抓得很紧,指节都泛白了。
祁天运愣住了。
他想抽回衣角,但陆雪儿抓得太紧,他又不敢用力,怕惊醒她。
于是,他只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陆雪儿抓着他的衣角,任由周灵蝶趴在他腿上,任由苏宛儿靠在他怀里。
三个女子,三种不同的情愫,三种不同的牵绊。
祁天运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太监,何德何能?
洞口处,伊琳娜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这一幕,咧了咧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
“中原人的感情……真麻烦。”
但她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天亮了。
新的一天,新的路途,新的挑战。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还在一起。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