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冬月初九，京师，大雪刚停。
紫禁城里白茫茫一片，北风顺着宫墙的琉璃瓦吹过，透着一股寒气。
京郊的国家科学院光学实验室里却很暖和，气氛也很紧张。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钱铭是新晋的格物院院士，他从那台黄铜仪器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疲惫。
“老师，我们试过所有办法了！”钱铭对着旁边神情凝重的老者哀求道，“不管是宫里最好的羊油蜡烛，还是波斯商人进贡的鲸油灯，就算是几十面铜镜把太阳光聚过来……光还是不够！穿过十几层琉璃镜片，光线变得太弱了！我们什么也看不清！”
他面前这台黄铜和紫檀木做的仪器造型古怪，正是朱见济亲自画图，让科学院不计成本造出来的大明第一台高倍率天文望远镜，也就是格物之眼的原型机。
它的主镜片由皇家玉石匠人用欧罗巴的水晶和铅白琉璃，以水力磨具反复研磨了整整三个月，精度已经是这个时代手工的极限。
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光源问题，却彻底难住了所有人。找不到稳定又明亮的光源，这台格物之眼就只是个昂贵的摆设。
须发皆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科学院院长李泰，此刻也显得很憔悴。他沙哑着嗓子说：“再试试……调整光路，把焦距再缩短三分……”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靠现在的办法，想看清凡人看不到的星辰，已经不可能了。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很挫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都还没歇息？”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的人都是一震，齐刷刷的回头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免了。”朱见济摆摆手，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屋子中央那台望远镜上，语气平淡的问：“李泰，怎么样了？”
“陛下……臣等无能！”李泰老脸通红，惭愧的低下头，“镜片已经做到最好了。但是烛火太弱，白天的日光又不稳定，光路不通，臣等……辜负了圣恩。”
他身后的钱铭等人更是连头都不敢抬。陛下午夜过来，满怀期望，看到的却是他们一败涂地。
“朕就知道，会是这样。”
可没想到，朱见济脸上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笑了笑，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
“要是靠几根蜡烛、几面铜镜就能看清天上的星星，那也太简单了。”他笑了笑，随即转身，对身后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官员说：“李四，把你从泰西带回来的宝贝，拿给李院长他们开开眼。”
“是，陛下！”
那个在梵蒂冈秘密档案馆待了几个月的年轻翰林李四，气质更加沉稳了。他恭敬的应了一声，让人把几个用油布包着的沉重木箱抬进了实验室。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叠写满外文的泛黄羊皮纸手稿，还有几片用天鹅绒包着的奇怪琉璃镜片。
“陛下，这……这是？”李泰看着那些鬼画符似的手稿，一脸困惑。
“这是朕让李四，用十箱最好的江南丝绸，从佛罗伦萨那些银行家手里换回来的。”朱见济目光一闪，“朕将其称为《文艺复兴之光》。”
“李泰，你只知道大明的光学来自《墨经》，但千年前泰西的阿基米德，就已经会用抛物面反射镜来聚光了。”他拿起一张手稿，上面的图样和文字他早就记熟了，“他们也知道，用不同材料的琉璃，比如冕牌玻璃和火石玻璃做成镜组，就能消除色散的问题。”
他又拿起那片形状古怪的镜片：“这个东西，是朕让人花一百两黄金，从一个德意志工匠手里换来的消色差镜组样品。”
这番话让李泰和钱铭等人都听呆了。他们没想到，那些泰西蛮夷在光学上竟然这么厉害。
“朕再教你们一招。”朱见济走到那台冰冷的望远镜前，指着它的镜筒，对旁边的几个瑞典工匠说，“你们之前融合的永熙锻法炼出的精钢，虽然坚韧，但也太重。这么长的镜筒没有稳固的支架，稍微有点风就会晃。星辰离我们那么远，镜筒差一点，视野就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他随手拿起一支炭笔，在草稿纸上飞快画出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结构，还有一套用齿轮和配重块精确调节角度的装置草图。
“这叫赤道仪，还只是个雏形。用你们的锻钢法造出来，再结合泰西的光学技术。两边合力，朕不信还造不好它！”
永熙二年冬月十五，离立春还有四十多天。
在朱见济这位总设计师的亲自规划和监督下，一场集合了东西方顶尖智慧和工艺的光学革新，在国家科学院里火热地展开了。
***
几个月后，京师百姓开始采买年货准备过年了，紫禁城西北角也悄悄建好了一座新观星台。
观星台的核心是一台巨大的千里镜，样子很雄伟，也很古怪。
它不像传统折射望远镜那样有细长的镜筒，而是用了一个直径超过半米的巨大凹面反射主镜。镜身被永熙锻法炼制的精钢支架牢牢固定着，上面全是复杂的齿轮和摇杆，看起来非常精密。
这天深夜，京城已经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爆竹声。朱见济带着李泰、李四、钱铭等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核心成员，登上了这座观星台。
“陛下，都……都准备好了。”李泰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有些发抖。他亲自转动巨大的摇杆，按照星盘的指引，把巨大的镜口对准了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辰——岁星，木星。
李泰颤抖地把眼睛凑到冰冷的目镜前。
下一秒，他发出一声惊呼。
“天……天呐！”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皱纹的老脸上满是震惊！他一把抓住旁边李四的胳膊，话都说不清楚了：“快！李四！快来看！这……这就是天上的样子！！”
李四和钱铭等人连忙上前，轮流凑到目镜前。
接着，观星台上传来阵阵吸气声。
透过那些被反复打磨、精密组合的镜片，宇宙第一次向这些大明顶尖的人才，展露了它真实的样子！
原本肉眼看只是一个小光点的岁星，也就是木星，现在像一个带着淡黄色纹路的玉盘，清清楚楚地挂在天上！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在“玉盘”旁边，还有四颗像珍珠一样的小光点，正围着它慢慢转动！
伽利略卫星！
朱见济也上前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星空，又示意李泰把望远镜对准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
“我的老天爷啊……”这一次，连一向沉稳的李泰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放大几百倍后，月亮不再是光滑的白玉盘。它的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和环形山！那些明暗交错的阴影，让月亮看起来凹凸不平，非常真实！
“原来……原来广寒宫，是这个样子？”一个年轻学者喃喃自语，他从小听到大的神话故事，在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粉碎。
“不！”李泰看着月球表面，激动地流下眼泪，他用力挥着拳头喊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广寒宫！也没有天圆地方！我们脚下和头顶的世界都是一样的……都遵循着格物之理，都是真实的世界！”
这一刻，流传了千年的神话和迷信，被这台望远镜彻底打破了。
***
大家还都愣着的时候，朱见济已经悄悄退到一边。他操作着另一台小点的望远镜，对准了东方天边的风暴之海星区，那是他一直挂念的地方。
他知道，这台望远镜还不足以直接发现那支失联的东方探索舰队。
但是，只要反复观测记录这片天区里每颗恒星的精确坐标，再结合郑和古图和西厂搜来的古代星图数据，他手下那批航海测绘学家，就能画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精准星图。
有了这幅图，他准备重启的烛龙计划第二阶段，那支要去风暴之海的舰队，就能在大洋深处精准地定位和导航了！
这项技术，会成为帝国的一大优势。
就在朱见济默默记录星图数据的时候，一个带着困惑和不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陛下……”
是李四。这位醉心天文学的年轻学者，正一脸困惑的站在最大的那台望远镜旁，手里拿着刚画的观测草图。
“什么事？”朱见济头也没回的问。
“陛下，臣发现一件怪事。”李四指着自己草图上的一个点，迟疑的说，“按照《步天歌》的记载，天市垣右执法星是恒星，位置不会变。但我刚才反复看了三次，发现这颗星……比古图上记载的位置，稍微往南偏了一点……它的轨迹好像不是直线，而是……一条非常微弱的弧线。”
朱见济听完，心里猛的一沉！
他快步上前，接过李四的观测报告，又亲自在那台最大的望远镜后面反复验证。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李四看到的是星辰的偏移。
而他这位穿越者，靠着脑子里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看到的却是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在那片空无一物的风暴之海深处，有一个质量巨大到能扭曲光线的、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用它的引力，悄悄改变着星辰的轨迹！
是引力！
“传朕旨意。”朱见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命钦天监与科学院，成立宇宙异动特别观测小组！把这颗星，列为最高等级的观测目标！”
“朕要知道，它的光，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引向了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另一个方向意味着什么？朱见济不知道。但他明白，这场战争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可能不只是一场文明间的战争，而是一场跨越星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