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的齿轮,又转了
深夜的寒气从淮古斋二楼敞开的木窗灌了进来。
窗框是老榆木的,边角粗糙,用手一摸就掉木屑。
冷风带着青石板路的湿气,吹得人皮肤一凉。
巷口飘来一股陈年木料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林深没关窗。
他下意识留着窗。
三年前在一线天追查纵火案,他就是靠这扇窗透进来的风,闻到了焦糊味下的松脂香,这才找到了藏在阁楼里的纵火工具箱。
可今天,他没闻到松脂味。空气里什么味都没有,干净得反常。
昏黄的路灯下,青石板路泛着幽绿的反光,一路蜿蜒。
石缝里的潮气渗进鞋底,林深甚至闻到了皮鞋的鞣酸味。
风吹过屋檐,一块松动的铁皮招牌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声音带着金属疲劳的颤音,尾音发哑。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打破了宁静。
林深掏手机的动作快过脑子。
屏幕冷光下,他左手虎口那道旧疤泛着白。
三年前,他就是用这只流着血的手,按住伤口,翻开了死者口袋里那本《福兴街志》。
现在,那本册子还压在他书房抽屉最底下。
沈昭的消息弹了出来:“周明远那边有动作。赵子轩雇了一批社会闲散人员,伪装成老街居民混入,意图不明,小心。”
林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就在眉心肌肉绷紧的瞬间,一种熟悉的预警震颤出现了。
他爷爷林深说过:这是时痕共鸣的初兆,当未来某个时间点的因果扰动足够强,身体会先于意识给出反应。
这震颤,三年来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纵火案前夜,一次是他第一次翻开《备忘录》那天。
林深没立刻回消息。
他的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
指尖停在发送键上方,悬了三秒。
他在等那阵预感过去,让它变成记忆,而不是预兆。
第三秒末,震颤消失了。
他敲下召集令,把“紧急会议”四个字删了,换成:“所有人,十分钟后,淮古斋二楼,带伞。”
李三怕雷,苏晚过敏,陈霜总把相机包当雨具。
一句“带伞”,比“紧急”更管用。
十分钟后,淮古斋二楼的书房灯火通明。
煤油灯的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热浪带着棉芯的焦味在空气中浮动,把众人的影子投在桐木地板上,拉长晃动。
书房里气氛很沉闷。
李三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苏晚安静的呼吸着,陈霜把相机包的带子在手心勒出了红印,林浅则无意识的用指甲轻叩桌面,嗒、嗒、嗒。
桌上的雨前龙井还温着,但没人去碰。
茶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渐渐变淡,被窗外渗入的凉意吞掉。
林深没急着说话。
他盯着自己右手食指第二关节,那里有道几乎看不见的银线状纹路。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昨夜使用“时间褶皱”能力,强行压缩三秒现实留下的刻痕。
代价是,整条右臂的触觉延迟了0.7秒。
刚才进门时,他扶住门框,过了快一秒才感觉到木头的粗糙。
他把手机推到桌中央,屏幕朝上,沈昭的消息静静躺着。
“周明远那边有动作。”
林深只点了点“周明远”三个字,声音很轻:“你们还记得周记修表铺吗?”
李三一愣:“那个修表老头?去年就关门了,听说儿子接班去了深圳。”
苏晚指尖一顿,有些疑惑:“他儿子……姓赵?”
林深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只是把左手虎口那道旧疤,慢慢转过来,对着灯光。
疤痕的走向,在灯光里,竟勾勒出半个残缺的齿轮轮廓。
和当年纵火案现场,死者指甲缝里那枚铜制齿轮的纹路,完全一致。
他忽然笑了下,很短,像刀锋一闪:“不是周明远有动作。”
“是‘周记’的齿轮,又开始转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右臂那0.7秒的触觉延迟,莫名消失了。
仿佛某种错位,被刚刚说出的真相,校准了。
次日清晨,福兴街中心的小广场上聚集了二十多名商户代表。
灰白的晨雾还没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板味和早点摊的葱油香气。
他们大多一脸愁容,低声交谈时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散开。
有人眼下发青,有人袖口沾着茶渍,还有人攥着半截冷油条,指尖冻得泛红。
林深站在三级石阶上,声音不大,却带着镇定的力量:“各位街坊,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但光害怕是没用的。”他目光变锐利,“就在昨天深夜,有人想撬开十二号铺王大爷家的锁,要不是他家养的小赵机灵,叫醒了主人,后果不堪设想!”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夹杂着不安的咳嗽。
十二号铺就在广场边上,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后怕,寒意仿佛顺着自家锁孔钻进了心口。
林深没让恐慌蔓延。
他展开一张巨大的手绘地图,纸张边缘有些卷起。
这是他熬了一夜画的,墨迹未干,线条精准。
凌晨三点,他曾提着马灯亲自走过一线天,用脚步丈量每一个转角,记录下每盏路灯的盲区。
“这是我根据爷爷林深留下的《备忘录》,结合老街情况绘制的布防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一个蹲着抽烟的男人。
那人袖口磨得发亮,烟盒上印着褪色的“周记修表铺”字样。
林深没点破,只把地图一角轻轻压在对方脚边的青砖上,让“周记”徽章的拓印,刚好落在“一线天”入口的标记点上。
“《备忘录》里记录了2015年那场‘老街保卫战’。当时,盛达集团的前身就喜欢从北街那条狭窄的一线天小巷突破。那里灯光昏暗,岔路多,方便他们打砸后撤离。我断定,这次他们故技重施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的重点防御区域,就在北街!”
众人看着那张详尽的地图,听着林深有理有据的分析,心里的恐慌渐渐被一股信念取代。
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有办法。
“我干了!”李三第一个站出来,他本就是个热心肠,“林深,你说怎么干,我李三绝不含糊!我愿意当副队长,东街那一片交给我!”
“好!”林深重重点头,“李三哥,东街巡逻队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转向苏晚:“苏晚,你心细,后勤总管交给你。巡逻队的物资要你调配,晚上的热茶姜汤也得靠你准备。”苏晚干脆的应下,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物资清单。
他又看向陈霜:“陈霜,用你的摄像机把巡逻全程录下来。我们要做的纪录片《老街的守夜人》,既是证据,也是我们守护家园的宣言。”
最后,他看向自己的堂妹林浅:“阿浅,你的任务最关键。保持和京城古玩协会以及沈昭的联系。一旦有我们控制不住的突发情况,必须第一时间通过他们报警,并向媒体求援。”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一场由老街居民自发组织的家园保卫战,在黎明微光中拉开序幕。
当夜十点,福兴街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但街上多了一支支手持强光手电的巡逻队。
手电光束在青石板上跳跃,映出队员们坚毅的轮廓。
晚风吹得巷口的旧招牌吱呀作响。
林深亲自带队,沿着北街仔细巡查。
他的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走到一线天巷口时,他听到了不寻常的脚步声——橡胶鞋底摩擦石板,还夹杂着金属工具的轻响。
他猛的抬起右手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队员立刻悄无声息的隐蔽到墙角和门洞后面,与黑夜融为一体。
片刻后,几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鬼鬼祟祟的从巷子深处钻了出来。
他们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走向街角的“聚宝阁”古玩铺。
领头的瘦高个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狞笑着准备去捅门锁。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暗处冲了出来!
“不许动!”
林深的声音在几个混混耳边炸响。
他后发先至,一个擒拿手,右手死死扣住那瘦高个持铁丝的手腕,向下一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惨叫,瘦高个的手腕已然脱臼,整个人被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砖石的粗糙感透过衣服传来,混混的额头抵着墙,冷汗直流。
其余几个混混吓得想跑,李三等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强光手电的光束将他们堵个严实。
“阿强,盛达集团拆迁钉子队的头目,我没认错吧?”林深凑到那瘦高个耳边,声音冰冷,“上次在城南的项目,你一个人就拿了五万块的‘清场’奖金,应该还记得我。”
被叫做阿强的男人脸色瞬间煞白,他惊恐的看着林深:“你……你是谁?”
林深没理他,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一摸,搜出一部还在震动的手机。
他当着阿强的面,用对方的指纹解了锁。
屏幕亮起,蓝光映出林深冷峻的侧脸。
上面是和一个备注“赵公子”的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赵公子,今晚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保证明天福兴街一半的商户都得哭爹喊娘!”
更下面,还有一张赵子轩发来的老街地图,上面用红圈标注了“聚宝阁”和“三味书屋”等目标。
铁证如山!
林深把这些聊天记录和地图截图,连同阿强的个人信息,打包发给了沈昭,附上一句话:“证据确凿,你那边可以准备曝光了。”
几乎同时,接到林浅提前“举报”的街道办王主任,带着执法队赶到现场。
远处传来警笛声,红蓝灯光划破夜幕。
王主任跳下车,看着被巡逻队人赃并获的几个混混,以及林深手机里的铁证,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用力拍了拍林深的肩膀,声音洪亮的对所有巡逻队员说:“干得漂亮!你们才是福兴街真正的守护者!我代表街道办,感谢你们!”
警灯闪烁,阿强一伙人被警察带走。
喧嚣散去,福兴街重归宁静,但今夜的灯火,似乎比以往更亮。
林深独自站在街心,看着队员们兴奋的走向后勤点,去喝苏晚准备的热姜茶,甜辣的香气随风飘来。
他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冰凉。
林深仰起头,望着深邃的夜空,低声自语:“爷爷,你说得对,守护一条街,归根结底,是要守护这里的人心。”
胜利并未让他放松。
他将阿强的手机交给了负责取证的警官。
就在他接过证据接收回执单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手机屏幕的最后一眼。
那是在聊天记录最下方,一个被阿强设置了“文件隐藏”的加密文件夹,刚刚在混乱中被误触,短暂的显示出一个文件名。
文件名很短,只有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让林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的抬头望向淮古斋二楼书房的方向,眼神里没了胜利的喜悦,只剩下冰冷。
原来,赵子轩他们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搞破坏。
他们想要的,是埋藏在福兴街地下的那个秘密。
——就在他抬头的同一秒,右耳耳垂,又轻轻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