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这场审问总算结束了。
跪在校场上的几百名楚军降将,在死亡和求生的念头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为了活命,为了家人不被充作官奴,也为了那份“戴罪立功”的前程,他们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招了。
高郁手下各营的兵力部署、将领姓名、性格弱点、粮草储备,甚至他跟后蜀暗中联络的密使身份、接头暗号、后续的军事计划……所有情报都被静安司的吏员用炭笔飞快记下,成了能判高郁满门死罪的铁证。
欧阳询没有说谎。对最先开口提供关键情报的几个都伯和校尉,他当场解开了绳子,让人换上干净衣服,还送上了热肉粥。而那些一直不开口,或是想蒙混过关的,则被直接拖到一旁。虽然没当场杀掉,但他们手上的镣铐和士卒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下场——去西都的矿场里挖矿直到老死。
赏罚分明,让剩下的降将们看的直哆嗦,再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另一边,几百个被解开束缚的五溪蛮首领,正围着几辆装满金银的大车欢呼。当汉军士兵真把高郁的财宝分到他们手里,又给他们换上大碗肉、大坛酒时,他们对汉军最后的敌意也跟着没了。
“欧阳大人!”那个满脸刺青的黑风寨峒主端着大碗酒,红光满面的走到欧阳询面前,瓮声瓮气的说,“你家汉王够意思!比那姓高的龟儿子强一百倍!从今天起,谁跟汉王过不去,就是跟俺们黑风寨过不去!有啥用得着俺们的地方,您尽管说!”
“好!爽快!”欧阳询笑着举杯,跟他重重一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既然峒主这么仗义,我也不客气了。高郁不讲信用,是我们大汉和五溪蛮共同的敌人。他现在还占着常德,不知道各位峒主,愿不愿意帮王师一把,一起收拾这个贼人?”
黑风寨峒主跟身后的几个蛮族首领对视一眼,都咧嘴笑了起来。他们是被高郁用重金骗来的,现在好处被吞了,又被汉军用更大的好处收买,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欧阳大人放心!”黑风寨峒主把胸膛拍的“嘭嘭”响,“那姓高的杂碎,骗我们来的时候,把沿途山里的路都跟我们说了个遍!哪个山头能藏兵,哪条小路能绕到他大营后头,我们都清楚得很!我这就挑三百个最熟山路的弟兄,给大都督的军队当向导!”
“那就多谢各位峒主了!”欧阳询点了点头。他知道,高郁最后逃回湘西深山的退路,这下被彻底堵死了。
三天后,常德,楚军大营。
大营里的气氛,从前几天的得意洋洋,变得压抑又焦躁。
庆功宴早就撤了,取而代之的是空锅和士兵们饥饿的眼神。他们带的干粮,昨天已经全部吃光。高郁派人催了几次粮草,派出去的信使却像是掉进水里一样,没一点回音。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所有人心里冒头。
高郁强撑着坐在中军大帐里,不停告诉自己,肯定是冬雨影响了运粮的道路。后方的辰溪大营有心腹陈骁和五千精锐守着,肯定出不了事。
然而,一个浑身泥浆、盔甲破碎、大腿上还插着箭的斥候滚爬着闯进大帐,哭喊着喊出那句“将军……辰溪……辰溪大营……没了”的时候,他所有的侥幸都碎了。
“你说什么?!”高郁猛的站起来,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领,眼睛通红的像要吃人,“你再说一遍!辰溪大营怎么会没了?!”
“是……是汉军的水师!”斥候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支黑色的舰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他们一夜之间,就……就攻破了辰溪……陈骁将军,战……战死了!整个大营……都……都被烧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高郁疯狂的吼道,“汉军水师主力明明在蕲州!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沅水上游?!你是奸细!你是汉军派来的奸细!”
他猛地拔出佩剑,就要杀了这个带来噩耗的斥候。
可他的剑还没落下,帐外就传来了一阵更大的骚乱。
“不好了!不好了!汉军……汉军打过来了!”
“是张虔裕的主力舰队!他们从下游……顺着沅水杀过来了!”
高郁僵在原地,手里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冲出大帐,只见远处的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扬着血红色的“汉”字大旗顺流而下,黑压压的遮住了江面。那沉闷的战鼓声,一下一下的,敲在他心上。
前面是敌军主力,后面是断掉的粮道。
完了。
这位在楚地打了半辈子仗的悍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和这两万大军,成了陷阱里跑不掉的野兽。
恐慌飞速席卷了整座大营。断粮的消息,主帅的失态,加上远处压过来的庞大舰队,彻底压垮了这支本就军心不稳的军队。
营里,那些五溪蛮出身的士兵在几个小头领的带领下,第一个闹了起来。他们喊着高郁听不懂的蛮语,开始冲击军械库,抢夺马匹,想逃回山里。接着,更多绝望的楚军士兵也跟着逃跑。
“不准乱!不准退!”高郁红着眼,拔剑砍了几个冲到面前的溃兵,想稳住局面。但崩溃已经开始,根本拦不住。
对岸的汉军战船上,士兵们架起了大锅,开始煮肉。浓郁的肉香顺着风飘过江面,对这些饿了一天的士兵来说,是根本顶不住的诱惑。
“投降吧!降了就有肉吃!”
“汉王仁义!降者不杀!”
对岸汉军简单的喊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第一个楚军士兵扔掉长矛,不顾一切的跳进冰冷的江水,朝对岸冒着香气的船游去。
他的举动,引发了雪崩般的反应。
“降了!我们降了!”
成千上万的士兵扔掉兵器,哭喊着涌向江边。高郁和他那几百个亲卫,瞬间就被这股人潮淹没了。
***
黄昏时分,夕阳将江面染得一片血红。
张虔裕的旗舰“镇江号”甲板上。
高郁披头散发,被两个玄甲牙兵死死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曾经没被自己放在眼里,此刻却稳如泰山的对手,一张老脸上满是死灰。
张虔裕没看他,目光越过这片正在被收编的降兵营,投向了南边,楚国的腹地。
“欧阳副使,”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这几万降兵,就交给你了。记住王上的话,为我大汉,争取到更多的民心。”
随即,他又转向身边的传令官。
“传我将令!”
“忠武营、玄甲牙兵,登船。即刻起航!”
“目标——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