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一碗碗地喝下,补品一日日地用着,沈怜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她能自行下床走动,能在院子里待上小半个时辰而不觉得眩晕,手腕也能执笔写下工整的字迹,甚至能重新捡起银针,练习那鬼手十三针的手法。
从外表看,她似乎已经从那场差点耗尽生命的惩罚中走了出来,连桃花都欣喜地说小姐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
但只有沈怜星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如同上好的瓷器碎裂后又勉强粘合,裂痕永存。
夜深人静时,她依旧会被噩梦惊醒。
有时是漫无边际的、永远也抄不完的书山墨海,那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粘稠的黑暗要将她吞噬;有时是宫寒渊那双冰冷嗜血、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深渊凝视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有时是桃花被拖下去时凄厉的哭喊,声声泣血;有时,甚至是那日他为自己揩泪时,指尖那微凉的、令人心悸的触感,这温柔的假象比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恐惧。
每一次惊醒,她都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如同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需要紧紧抓住被角,喘息许久才能从那溺毙般的绝望感中挣脱。
那安神香的功效,在面对这深入骨髓、源于灵魂战栗的惊惧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那香气本身,都仿佛带着他独有的、令人不安的标记。
白日里,但凡听到院外传来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或是房门被突然推开的声音,哪怕只是风声过疾吹动了门扉,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心跳漏跳半拍,血液仿佛瞬间逆流,直到确认进来的是桃花或李嬷嬷,才能缓缓放松下来,但那紧绷后的虚脱感却久久不散。
她对宫寒渊的恐惧,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基于他凶名的畏惧,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条件反射式的战栗,如同烙印般深刻。那种被他绝对掌控、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一念之间的无力感,早已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侵蚀了她的心神,让她对任何可能与“他”相关的声音、气息都变得过度敏感。
“小姐,您的手怎么这样凉?”桃花握住她的手,担忧地问,“是不是窗户没关好,着凉了?”
此时阳光正好,室内温暖如春。
沈怜星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那笑容虚弱而飘忽:“无事,只是方才看书,有些入神了。”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那冰冷的温度,并非源于体表,而是源于内心无法驱散的、源自恐惧的寒意。
她甚至开始害怕独处,总觉得阴影处藏着窥视的眼睛,却又在有人靠近时,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仿佛任何人都可能变成传达他意志的工具。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在桃花和李嬷嬷面前强颜欢笑,不想让她们太过担心,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抹去的惊悸与偶尔的失神,却骗不了细心之人。
身体的外伤可以愈合,气血可以补回,但心上的创伤,那被强行刻入骨髓的恐惧与戒备,却如同沉疴顽疾,盘根错节,难以根除。
她依旧会按时喝下宫寒渊吩咐送来的补药,但那药汁入口,除了固有的苦涩,似乎还多了一丝别的、令人不安的,属于他意志的味道。
她依旧会接受这府里提供的“优待”,但每一次接受,都像是在心头压上一块新的石头,沉甸甸地,让她无法真正喘息。
她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像初入督公府时那样,仅仅将他视为一个需要小心周旋的权宦了。
他对她造成的阴影,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如影随形,重塑了她对这个世界安全感的认知。
身体虽渐好,心已染沉疴。这沉疴,名为宫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