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余温如烬
秦峰带着工人把紫檀木柜子往回搬时,太阳正往西边沉,金红的光斜斜切过别墅的落地窗,落在柜子上的松鹤纹样上,倒让那老木头显出几分暖意。
“薄总特意交代了,轻拿轻放。”秦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工人把柜子嵌回原来的位置,眉头还皱着——早上才搬走,下午又搬回来,前后折腾不过半天,薄总这反复的态度,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柜子归位的瞬间,墙根处留下的浅痕被刚好遮住,像从没动过似的。秦峰盯着那处看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薄砚舟,连忙迎上去:“薄总,都按您的吩咐复原了。地板重新铺了,紫藤架那边也叫了园丁,说明天一早来修。”
薄砚舟“嗯”了一声,视线掠过柜子,落在客厅墙上那片还没来得及重新刷漆的印记上。阳光移得快,这会儿已经爬到印记边缘,把那片浅白烘得微微发亮。
“剩下的活儿先停了。”他忽然开口。
秦峰一愣:“停了?那后续的软装……”
“不用弄了。”薄砚舟语气淡,“这房子先空着。”
秦峰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薄总最近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从非要三天翻新,到突然叫停复原,再到如今说“先空着”,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没再多问,只应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工人都撤了,别墅里又恢复了安静。薄砚舟走到沙发边坐下,抬手松了松大衣领口。空气里还飘着点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混着那点若有若无的白茶香薰,是苏清沅留下的气息,像根细绒,轻轻蹭着他的鼻尖。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苏清沅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是她昨天质问他的信息,他没回。屏幕暗下去时,映出他自己的脸——眉峰微蹙,眼底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沉郁。
他其实后悔了。
下午苏清沅转身走的时候,背影绷得笔直,像根快断的弦。她那句“你真可悲”,说得轻,却像冰锥似的扎进他心里。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没被人这么说过。旁人要么敬他,要么怕他,要么像沈砚书那样,明着暗着跟他较劲儿,唯有苏清沅,敢站在他面前,红着眼说他可悲。
他到底可悲在哪儿?
是可悲到要用刁难她的方式,来确认自己在她心里还有点分量?还是可悲到明明不想看她难过,却偏要把她惹哭?
薄砚舟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手机忽然震了下,是外婆发来的语音,声音带着点急切:“砚舟啊,清沅是不是跟你吵架了?她刚才来医院,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问她什么都不说,就坐着发呆,你快劝劝她啊。”
薄砚舟捏着手机站起身,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句“我知道了,外婆”,转身就往外走。
秦峰刚把工人送走,见他出来,连忙拉开车门:“薄总,去医院?”
“嗯。”
车子驶离别墅时,薄砚舟看向窗外。夕阳把街道染成金红色,路边有放学的孩子追着跑,笑声脆生生的。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这样追过苏清沅——她拿着他刚买的糖画跑在前头,辫子甩得像小尾巴,喊着“薄砚舟你追不上我”,他在后面追,骂她“小短腿跑不快”,却故意放慢了脚步。
那时候的风里,好像也有这样的暖。
到医院时,天刚擦黑。薄砚舟没直接去病房,先在楼下买了杯热奶茶——是苏清沅喜欢的口味,三分糖,加珍珠。他记得她小时候总说,奶茶要热的才暖手,珍珠要q弹才好吃。
站在病房门口,他听见里面传来外婆的声音:“清沅,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苏清沅没说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薄砚舟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暖黄的光落在苏清沅脸上,把她眼底的红痕照得更清楚。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像没察觉有人进来。
“外婆。”薄砚舟放轻脚步走过去,把奶茶放在床头柜上,“我来看看清沅。”
外婆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说:“你劝劝她吧,这孩子拧得很,心里有事不说,憋坏了可怎么办。”
薄砚舟点了点头。
外婆拍了拍他的手,拿起保温桶出去了:“我去洗洗碗,你们聊聊。”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薄砚舟站在原地,看着苏清沅的背影,手里的热奶茶渐渐凉了点。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点干。
“那柜子……”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涩,“我让他们搬回去了。”
苏清沅还是没动。
“房子也不翻新了。”他又说,“就保持原来的样子,空着。你要是……想回去看看,随时可以去。”
苏清沅忽然站起身,转过身看他。
她的眼睛还是红的,却没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看个陌生人。“薄砚舟,”她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不用这样。”
薄砚舟一愣。
“你不用为了哄我外婆,特意把柜子搬回去。也不用假惺惺地说让我回去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做这些,不觉得累吗?”
累吗?
薄砚舟看着她,心里忽然泛酸。
他累。累得很。
累得想把那层温和的面具撕下来,告诉她他不是故意要刁难她;累得想承认他其实记得小时候所有的事,记得她喜欢的奶茶口味,记得她掉在地上的糖画;累得想问问她,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他。
可他说不出口。
他习惯了硬撑,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像个蹩脚的演员,明明演得破绽百出,还非要撑着演下去。
“我没哄外婆。”他最终只是这么说,语气生硬,“我只是……不想让你太难过。”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苏清沅面前,说这么直白的话。
苏清沅也愣了,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点诧异。
薄砚舟别开视线,看向床头柜上的奶茶,声音低了些:“那杯奶茶……是你喜欢的口味。趁热喝吧。”
苏清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奶茶,又回头看他。他的耳根有点红,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漠,多了点笨拙的局促。
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偷偷塞给她铁丝戒指,还红着脸说“等我有钱了买真的”的少年。
心里那点硬邦邦的委屈,忽然软了块角。
她没去拿奶茶,只是轻声问:“薄砚舟,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帮苏家,又要刁难她?为什么要对她温和,又要惹她哭?为什么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却偏要兜这么多圈子?
薄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清沅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我怕。”
苏清沅愣住了。
怕?
薄砚舟会怕什么?
“我怕我要是对你太好,你会觉得我别有用心。”他低声说,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点茫然,“我怕我要是不刁难你,你会忘了我。我怕……你真的恨我。”
这些话像羽毛,轻轻落在苏清沅心上。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比她大两岁,却早早接手了薄氏,在商场上杀伐果断,把薄家撑得稳稳的。所有人都说他厉害,说他冷漠,说他心思深。可此刻,他站在她面前,眼底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像个怕被丢弃的孩子。
原来那些心口不一,那些温和下的讥讽,那些刁难里的试探,都只是因为……怕。
怕她不领情,怕她记恨,怕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仇怨。
苏清沅忽然笑了,眼眶却又热了。她拿起那杯奶茶,插了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甜意在舌尖散开,珍珠q弹,还是她喜欢的味道。
“薄砚舟,”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真笨。”
薄砚舟一愣。
“你要是怕,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她吸了口奶茶,声音软了些,“你要是想帮苏家,直接说就行。你要是……还想跟我做朋友,也直接说就行。”
朋友。
这个词像暖光,瞬间照亮了薄砚舟的眼底。
他看着苏清沅,看着她喝奶茶时微微鼓起的腮帮,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里那点沉郁忽然散了,只剩下暖暖的余温。
他好像……不用再演了。
“那……”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有点抖,“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苏清沅点点头,又故意皱了皱眉:“不过,你之前让工人搬我家柜子,还嘲笑我不知好歹,这笔账,我得跟你好好算算。”
薄砚舟连忙点头,像个认错的学生:“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你要是想搬回别墅住,也行。你要是想让我给你买糖画,买多少都行。”
苏清沅被他逗笑了,眼角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却是暖的。
窗外的夜色深了,病房里的灯光却很暖。奶茶的甜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竟也不觉得难闻。
薄砚舟看着苏清沅笑的样子,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别扭和试探,那些口是心非和暗自讥讽,都像燃尽的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剩下的,是小心翼翼的余温,和重新开始的可能。
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要慢慢说开,还有很多芥蒂要慢慢消除。但至少现在,他不用再怕了。
因为她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亮得晃眼。
(第五章完,约7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