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蛋壳里的星辰
孵化的日子像浸了水的棉线，悠长而温润。墨痕和朱砂很快形成了默契的分工：白天由墨痕值守，她的体温比朱砂略高，更适合胚胎初期的发育；黄昏到黎明则换朱砂蹲巢，他的体型稍壮，能在微凉的夜里为蛋保持恒定的温度。
交接时的仪式总是格外温柔。墨痕起身前，会先用喙将蛋往巢中心推推，确保绒羽完全裹住蛋壳，再轻轻啄啄朱砂的颈羽，像是在说“交给你了”。朱砂则会低下头，用脸颊蹭蹭她的背，把晨露的清凉和浆果的甜香留在她的羽毛上——这是相思鸟传递安心的方式，比鸣叫更私密。
最初的几天，墨痕几乎不离开巢穴。朱砂每次带回食物，她都只匆匆啄几口就立刻返回，生怕蛋的温度降哪怕一丝一毫。有次朱砂寻到一串熟透的五味子，紫红色的浆果饱满得快要裂开，他特意啄开果皮，把最甜的果肉推到她嘴边。墨痕刚叼住，突然发现有枚蛋滚到了巢边，吓得立刻放下浆果，用喙小心翼翼地将蛋拨回原位，尾羽的金箔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朱砂看在眼里，便调整了觅食的路线。他不再去太远的石壁下找羊奶果，而是把范围限定在红豆林周边，确保能随时回巢替换。他还学会了辨认哪些昆虫最适合补充钙质——树皮下的白蚂蚁、腐叶里的蜗牛壳，甚至会在雨后收集岩石上凝结的盐霜，那些细微的矿物质，能让蛋壳更坚硬。
第七天夜里，朱砂被一阵异样的响动惊醒。不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是某种尖利的爪子抓挠树干的声音，很近，就在巢下方的藤蔓旁。他猛地抬头，借着月光看见一条翠绿色的小蛇，正贴着树干缓慢攀爬，分叉的舌头在空气中吞吐，显然是被巢穴的气息吸引而来。
朱砂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没有贸然攻击——蛇的鳞片坚硬，直接冲撞只会打草惊蛇。他悄悄调整姿势，将身体挡在巢前，翅膀微微张开，让自己看起来更庞大。同时发出低沉的鸣叫，不是警告蛇，是在安抚巢里的墨痕：“别怕，有我。”
蛇爬得很慢，每前进一寸都在试探。当它的头快要够到藤蔓时，朱砂突然发力，用翅膀狠狠拍向蛇的七寸。蛇被打得一怔，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尾巴抽打在树枝上，发出“啪”的脆响。墨痕在巢里发出急促的鸣叫，却始终没动——她知道，此刻任何挣扎都可能碰碎蛋。
朱砂没有给蛇喘息的机会。他扑上去，用喙死死咬住蛇的颈部，任凭蛇的身体缠绕住他的翅膀，疼得羽毛倒竖也不松口。蛇的鳞片刮擦着他的皮肤，毒液的腥气呛得他眼睛发涩，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靠近蛋。
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蛇的挣扎渐渐微弱。朱砂松开喙，将蛇的尸体推下树枝，听着它“咚”地落在地面的腐叶里。他喘着粗气回到巢边，翅膀上已经被划出几道血痕，羽毛凌乱得像被狂风撕扯过。
墨痕立刻用喙舔舐他的伤口，舌尖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朱砂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然后重新蹲坐在巢上，将蛋紧紧护在怀里。刚才的惊险仿佛还在羽毛间残留，但当蛋壳的温热透过腹部传来时，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孵化到第十天，蛋壳上开始出现奇妙的变化。不是裂痕，是胚胎发育时留下的淡青色纹路，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通向生命的出口。墨痕发现，朱砂会对着蛋发出极轻的鸣叫，频率缓慢，像是在和蛋壳里的生命对话。他也学着这样做，夜里守巢时，就用低低的颤音哼唱，声音里混着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像首笨拙的摇篮曲。
食物的需求随着孵化的深入变得更大。墨痕需要更多的蛋白质和钙质，朱砂每天要飞更远的距离觅食。他学会了捕捉飞行中的飞蛾，知道哪块岩石下的蜗牛壳最厚，甚至能记住雨季后蘑菇生长的时间——那些伞盖厚实的蘑菇，富含胚胎需要的微量元素。
有次他在溪流对岸发现一片野生的南瓜花，花蕊里藏着密密麻麻的蜜蜂幼虫，是补充营养的极品。但要飞过湍急的溪流很危险，尤其是最近常有鹰隼在水面盘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振翅起飞——为了巢里的蛋，这点危险不算什么。
当他带着沾满花粉的幼虫飞回巢时，墨痕惊喜地鸣叫着。朱砂看着她小口吞咽的样子，突然觉得翅膀的酸痛都消失了。阳光穿过巢边的树叶，在他的羽毛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
第十八天清晨，朱砂被一阵细微的“咔嚓”声惊醒。不是树枝断裂，是从蛋壳里传来的——和他记忆中自己破壳时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立刻叫醒墨痕，两只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巢里的蛋。
第一枚蛋的顶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紧接着，裂缝开始蔓延，嫩粉色的喙尖顶破蛋壳，露出一点湿漉漉的灰色绒毛。墨痕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是激动——她用翅膀护住蛋的边缘，防止碎壳划伤雏鸟，同时发出温柔的鸣叫，像是在说：“慢慢来，别着急。”
朱砂站在巢边，看着那枚蛋一点点裂开，看着雏鸟挣扎着探出身体，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从黑暗中钻出来的瞬间。原来，生命的诞生从来不是孤独的冒险，总有双眼睛在守望，总有个怀抱在等待。
当第一只雏鸟终于完全破壳，发出细弱的“唧唧”声时，第二枚蛋也开始震动。朱砂和墨痕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光芒——那是疲惫，是欣慰，更是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阳光越升越高，照进巢穴，将两只湿漉漉的雏鸟染成金色。朱砂用喙轻轻啄掉它们身边的碎蛋壳，墨痕则将雏鸟拢在腹部，用体温烘干它们的绒毛。雏鸟的眼睛还没睁开，却本能地往温暖的地方钻，小小的身体蹭着亲鸟的羽毛，发出满足的“唧唧”声。
朱砂站在巢边，望着远处的雨林。晨雾正在散去，溪流的水声潺潺作响，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他知道，孵化的守望结束了，但另一段旅程才刚刚开始——从守护蛋，到守护这些鲜活的小生命，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勇气，和更多的爱。
他低下头，用喙轻轻碰了碰雏鸟的背。那绒毛柔软得像团云，带着生命最初的温度。墨痕靠过来，用身体蹭了蹭他的翅膀。两只鸟并肩站在巢里，看着阳光下蠕动的雏鸟，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片红豆林，这座巢穴，这些新生命，就是它们用爱和守望，编织出的最美的风景。而那些藏在蛋壳里的星辰，终于在晨光中，睁开了好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