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尔摩战役的硝烟尚未散尽，初步战果已经统计出来：蓝方装甲第42师基本被歼灭，损失坦克、火炮超过七成，人员伤亡被俘逾万；斯尔摩城外围防线被突破，守军退入城区，陷入红方第一集团军主力和汉斯回师部队的夹击之中，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场漂亮的开门红，也是林风“右勾拳”战术的完美体现。红方上下士气大振，指挥频道里洋溢着乐观的情绪。按照常理，接下来应该巩固战果，补充消耗，准备应对蓝方的反扑或扩大突破口。
但林风却紧锁着眉头，站在移动指挥部临时征用的一间乡村学校教室里，看着墙上刚刚更新的、标有双方控制区和兵力大致分布的地图。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代表胜利的斯尔摩区域，而是反复扫视着红方控制的、以阿波维尔茨为中心的广大后方区域。
地图上标注着红方控制下的数座主要城市，以及更多的小型城镇和乡村。根据系统提供的初始资料，这片区域总人口超过五百万。按照二十世纪中叶一个标准师约1.5万人的编制，理论上，仅从这些人口中，就能轻易拉出几十个师！
然而，参谋部提交的后方动员和补充计划，却显得……过于温和，过于“文明”。
“不对吧……”林风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按理来说，数座城市近百万人口，想要再拉起几个师应该很容易。
校方设计这个虚拟战场，高度拟真，连后勤和人口因素都考虑进去了，怎么可能没考虑到战时动员的潜力？数百万人口，哪怕是无脑武装民兵，都够打上好几年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安德森那边吃了亏，肯定会调整部署，加强防御，甚至可能集结力量发起反击。红方虽然初战告捷，但自身也有消耗，尤其是弹药和油料。如果后续的兵员和物资补充跟不上，这点优势很快就会化为乌有，甚至可能被拖入僵持甚至逆转。
战争的本质，是资源的比拼，是动员能力的较量。在这个被限制在二十世纪中叶科技水平的虚拟战场里，人口和工业就是最核心的资源！
他猛地转身，走到那部老式但还算清晰的野战电话机前，用力摇动手柄，接通了远在阿波维尔茨总参谋部的叶星瞳专线。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叶星瞳略带疲惫但依然冷静的声音：“这里是总参谋部，叶星瞳。”
“叶星瞳，是我。”林风的语气严肃，“你们制定的新部队训练和后方动员计划，具体内容是什么？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叶星瞳对林风突然过问如此具体的后方行政事务感到有些诧异。但他还是迅速回答道：
“按照标准流程和参谋部制定的《后方动员纲要》，我们已经在控制区各主要城市发布了《卫国征兵令》，号召18至45岁的健康男性自愿报名参军。同时，命令控制区内现有的几家兵工厂加大武器弹药生产，计划用这些新生产的装备，武装新征召的士兵，并配发必要的训练装具。新兵集中后，会进行为期四周的基础军事训练，然后编组成新的二线师或补充到一线部队。”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前，还在实行第一个流程，大规模张贴和宣讲《征兵令》。民众反应……还算积极，但报名人数增长平稳，没有出现预期中的踊跃景象。”
林风耐着性子听完，追问道：“那么，按照你们的计划，首批准备编练几个新师？需要多长时间能形成基本战斗力？”
“由于兵工厂的产能问题，以及对民众自愿参军人数的乐观预估……”叶星瞳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参谋部暂定，首批编练五个新编步兵师。预计全部装备到位并完成基础训练，形成初步战斗力，需要大约两个月。”
“五个师？两个月？”林风的语气陡然拔高，“数百万人！将近十座城市！你告诉我，兵工厂产能不足？对民众‘乐观预估’？叶星瞳，你脑子清醒吗？现在是二十世纪中叶！不是你们星海时代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我问你，控制区里成年男子有多少？”
叶星瞳被林风罕见的严厉语气弄得一愣，但还是迅速回答道：“根据民政部门提供的数据，符合年龄段的成年男子大约有八十到一百万。”
“八十到一百万！”林风几乎是在低吼，“哪怕只有一半人愿意参军，也是四十个师！你告诉我因为‘产能不足’和‘自愿人数不够’，只能编五个师？还要两个月？！还有，为什么产能不足？控制区里工厂都干嘛去了？难道数百万人口里，只有寥寥几座小军工厂吗？”
叶星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困惑和理所当然：“工厂……当然有啊，很多。但大多是民用工厂，生产日用消费品、纺织品、食品加工、简单机械什么的。
军工厂数量有限，它们不仅要全力生产以满足前线部队的武器弹药消耗和补充，还要挤出份额来列装新军，产能确实紧张。至于民众自愿参军……我们总不能强迫吧？《文明存续公约》的精神也强调……”
“《文明存续公约》？”林风打断了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怒火，“叶星瞳！你现在是在二十世纪中叶的虚拟战场上！在打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全面战争！你跟我提《文明存续公约》？提自愿原则？提民用工厂继续生产消费品？！”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吼道：“现在是战时！战时！懂吗？！你应该立刻实行战时配给制！每个人只能领取维持生存所必须的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所有非必要的社会活动停止！所有民用工厂，立刻、全部、无条件地转为军工生产！纺织厂改成被服厂、子弹带厂！食品厂集中生产军用干粮！机械厂转产武器零部件！汽车厂造坦克装甲车！”
他越说越快，语气越来越激烈：“还有兵役制度！立刻废除那个可笑的‘自愿征兵令’！实行全民义务兵役制！所有18到45岁的健康男性，强制登记，分批征召！不服役？可以！那就去军工厂、去矿山、去农场从事强制劳动！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这时候还讲究什么‘社会福利水平’？还考虑民众的‘体面生活’？等仗打输了，大家一起完蛋，还谈个屁的福利和体面！”
电话那头，叶星瞳彻底沉默了。他能听到林风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也能想象到林风此刻脸上那种混合着愤怒、不解和“你们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
林风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碎了他，以及整个参谋部，甚至可能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脑海中关于“战争”和“社会”的固有认知。
在星海时代，由于科技高度发达，生产力过剩，即便是战争状态（所认为的），后方社会也能基本维持正常运转和高福利水平。
战争是军人的事，是AI和虚拟空间的事，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人道主义”、“个体权利”、“社会福利”这些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成为不可动摇的准则。
所以，当设计这个虚拟战场时，学院和系统AI也下意识地沿用了这种思维模式：后方社会“基本正常”，动员是“有限和自愿的”，民用经济与军工生产“并行不悖”。
可林风，这个来自千万年前、经历过真实而残酷的全面战争时代的“古人”，用他冰冷的逻辑和嘶吼，揭开了这层面纱，露出了战争最本质、最狰狞的一面——总体战。
为了生存，必须榨干社会的每一分潜力，必须让每一个个体都为战争机器服务，必须暂时搁置所有的温情与权利。
“我……”叶星瞳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林风，你说的……太极端了。这样……民众会反抗，社会会动荡，生产效率反而可能下降……”
“反抗？动荡？”林风的语气冷了下来，“那就用铁腕镇压！设立军事法庭，颁布战时紧急状态法！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效率下降？一开始可能会有混乱，但只要组织得当，强制推行，全社会的生产力被强行拧到战争轨道上，总产出绝对远超现在这种温吞水的状态！
我们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是在跟安德森比拼谁更能承受消耗！谁更能爆发出战争潜力！”
他放缓了语气，但依旧不容置疑：“叶星瞳，我知道这违背了你们一贯的认知。但相信我，这才是那个时代赢得这种规模战争唯一正确的方式。
按我说的做，立刻以统帅部名义，发布《国家总动员令》和《战时经济管制条例》。内容就按我刚才说的框架来，细节你们参谋部完善。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初步效果，一周内看到第一批强制征召的新兵进入训练营，两周内看到主要民用工厂完成转产！”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叶星瞳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我明白了，总司令。
是我……是我们参谋部的思维被时代局限了。我立刻组织人手，起草命令，协调各部门强制执行。可能需要动用一些……强硬手段。”
“放手去做。”林风斩钉截铁，“一切责任，我来承担。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动员出最多的人力物力，赢得这场战争。其他的，战后再说，算了，没有战后了。”
“是！”
电话挂断。
林风放下话筒，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种跨越千万年时空的认知代沟，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和……无奈。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在叶星瞳甚至很多人听来，可能冷酷、专制、反人性。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千万年前，他的祖先们为了生存和胜利，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温室里的花朵，永远无法理解荒野中挣扎求存的残酷法则。
而现在，他就要将这条法则，强行注入到这个虚拟的“温室战场”之中。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阳光下的田野和村庄。虚拟的AI农民还在田间劳作，孩子们在村口玩耍，一片和平景象。
但很快，这一切都会被打破。《总动员令》会像一场风暴，席卷这片土地。工厂的烟囱会冒出不同以往的浓烟，田野里会少了青壮年的身影，村庄会响起征兵的铜锣和哭泣……
“抱歉了，”林风低声自语，眼神却无比坚定，“但这就是战争。”
为了模拟的真实，为了赢得胜利，也为了……给这些未来的指挥官们，上一堂他们永远在教科书上学不到的、关于战争本质的课。
他转身，对等候在一旁的通讯兵下令：“记录命令：通告全军，斯尔摩战役初步胜利，但战争远未结束。全军转入休整补充，巩固防线，警惕敌军反扑。同时，后方将进行大规模动员，以支持长期作战。要求各部节省物资，提高作战效率。”
“是！”
命令被编码发送。
林风知道，当《总动员令》正式下达并开始执行时，安德森那边很快也会察觉到红方后方的巨大变化。这场毕业大考的虚拟战争，将不再仅仅是前线军队的较量，而将迅速演变成双方整个虚拟社会战争潜力的全面比拼。
他很好奇，安德森那面“最坚固的盾”，在面对这种来自后方、颠覆规则的“总体战”浪潮时，是会效仿，还是会坚守他们那个时代的“文明准则”？
无论哪一种，战争的烈度和残酷性，都将急剧升级。
而林风，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