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平原的某个地下三百米深处,空气中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永不停歇的嗡鸣,像无数只被囚禁的巨蜂在振翅。这里没有窗户,没有昼夜,只有一排排冰冷的机柜和屏幕上奔流不息的数据,定义着这个空间的一切。
安娜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明一暗。她面前的终端上,正显示着柳菲菲刚刚发来的,那份名为“印证”的胜利报告。
她看着那段经过剪辑的、林风房间门口的无声争执视频。苏青玉的强势,夜莺的冷漠,以及最后那扇被用力关上的门。每一个细节,都与她脑中构建的剧本完美契合。
一个被过度保护的天才,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女科学家,一个只懂执行命令的忠诚护卫。当这三个人被从那个密不透风的基地里,扔进一个充满了诱惑和自由的开放环境时,内部的矛盾,必然会像高压锅的阀门,被彻底引爆。
柳菲菲的报告,用一种近乎完美的逻辑,印证了她的所有推断。林风的抱怨,是他对束缚的厌倦。夜莺的沉默,是她对苏青玉越权的无声反抗。而苏青玉的愤怒,则是她发现自己对天才的掌控力正在减弱时的歇斯底里。
一切都那么合理。
安娜笑了。她将香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烟雾缭绕中,她那张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棋手即将完成绝杀时的快意。
她一直都认为,林风最大的弱点,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边那些试图保护他的人。那些人,用她们自以为是的保护,为他铸造了一个华丽的笼子。而现在,这只金丝雀,已经开始厌倦他的牢笼了。
是时候,打开笼门,让他自己飞出来了。
她打开了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屏幕上,柳菲菲那张清纯无辜的脸浮现出来。
“菲菲,你做得很好。”安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你的表演,无可挑剔。”
“一切为了组织。”柳菲菲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谦逊而又羞涩的表情。
“现在,是时候进行最后一步了。”安娜的指节,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乌镇的戏剧节,明天是闭幕式,对吗?”
“是的,头儿。闭幕式将在晚上的水上舞台举行,届时人流量将达到顶峰,安保也会因为人群的拥挤而出现漏洞。”柳菲菲的回答,精准而专业。
“很好。”安娜的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我要你,在闭幕式上,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我要你,在最混乱的时候,把我们的天才先生,从他那两个女看守的视线里,‘请’出来。”
“我会在预定地点,等他。”
“明白。”柳菲菲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
一个能不断创造科技的人,远比一项具体的科技要重要得多。这个道理,那些愚蠢的星条国人不懂,但她懂。
只要抓住了林风,炎熊就能拥有整个世界的未来。
乌镇,晨光熹微。
柳菲菲一夜未眠。她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而紧张,反而有一种猎手收网前的兴奋。她将整个水上舞台区域的平面图,投射在房间的墙壁上,用红色的光笔,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自己的行动路线。
A点,引爆小型烟雾弹,制造混乱。b点,利用人群的掩护,接近目标。c点,在视觉盲区,完成交接。撤离路线有三条,水路为主,陆路为辅。每一个环节,她都计算到了秒。
她甚至为林风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身份证明和一张不记名的瑞士银行卡。她相信,对于一个渴望自由的天才来说,金钱和不受约束的科研环境,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她检查着自己的装备。那枚蝴蝶胸针,是微型录音器。耳环,是紧急通讯器。而那根用来挽住长发的木簪,拔出来,就是一根可以瞬间麻痹神经的毒针。
她对着镜子,练习着自己的表情。惊慌,无助,然后是被“解救”时的庆幸和依赖。她要让林风相信,这场混乱,是冲着她来的,而他,则是拯救她的英雄。
一个完美的剧本。
她所有的准备,她房间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隔壁房间里,一个伪装成加湿器的微型探测仪,转化成数据流,无声无息地,发送了出去。
客栈的另一个房间里。
林风正坐在桌边,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他的动作很笨拙,削出来的苹果皮,厚薄不均,坑坑洼洼。
苏青玉坐在他对面,正在看一份关于“乌镇智慧旅游系统”的公开技术文档。
夜莺则靠在窗边,用一块绒布,仔细地擦拭着一个刚刚从街边小摊上买来的、做工粗糙的木雕小猫。
“根据公开数据,乌镇景区内部署了1752个高清摄像头,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其中,有312个,具备人脸识别和行为轨迹分析功能。”苏青玉的目光没有离开文档,“这是一个现成的、不需要我们自己搭建的天罗地网。”
“我的人,已经接管了其中47个关键摄像头的底层权限。”夜莺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她的手没有停,“柳菲菲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共进行了17次路线推演。她的两名同伙,已经在今天早上,分别以游客和水电工的身份,混进了景区。”
“剧本都看熟了吗?”林风将最后一点皮削掉,把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了苏青玉。
苏青玉接过苹果,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表面积减少了百分之二十三,营养成分流失严重。”但她还是张开嘴,小口地咬了一下。
“味道还行。”她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林风笑了笑,又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
“演员已经就位,剧本也烂熟于心,舞台也搭好了。”他看着窗外那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就看今晚,我们的‘毒蛇’小姐,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惊喜了。”
夜幕降临。
乌镇戏剧节的闭幕式,将整个水乡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古老的戏台上,锣鼓喧天,水袖翻飞。河道里,挂着红灯笼的乌篷船穿梭来往。岸边的青石板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光与影,古老与现代,在这里交织成一幅迷离而又喧嚣的画卷。
林风、苏青玉和夜莺三人,就走在这拥挤的人潮中。
他们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距离。林风走在最前面,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对这种吵闹的环境很是反感。苏青玉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表情清冷,像是在用目光批判着周围这群无所事事的凡人。夜莺则缀在最后,戴着卫衣的帽子,整个人都隐在人群的阴影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们看起来,就像刚刚大吵了一架,正在冷战中的情侣和她们那个多余的朋友。
柳菲菲和她的两名同伴,早已在预定的地点就位。那是一个狭窄的、连接着主路和一条小巷的拐角。这里人流密集,灯光昏暗,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柳菲菲的目光,像一条潜伏在水草下的毒蛇,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正在向她靠近的目标。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她身旁一个伪装成游客的同伴,将一个硬币大小的东西,不着痕迹地扔进了人群。
“呲——”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白色烟雾,猛地炸开。
人群的尖叫声,像被点燃的鞭炮,瞬间响起。原本还算有序的人流,在恐慌的驱使下,轰然散开,互相推搡,场面一片混乱。
柳菲菲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她逆着人流,像一条灵巧的鱼,精准地朝着那个在烟雾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冲了过去。她的两名同伴,则一左一右,呈一个标准的战术夹角,包抄向林风身后的那两个女人。
一切,都和剧本上写的一模一样。
“林顾问!小心!”柳菲菲发出一声惊呼,脸上恰到好处地挤满了惊慌。她冲到林风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就想将他带离这片混乱。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林风手臂的瞬间。
她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个人的胳膊。
那是一块烧红的、坚硬如铁的烙铁。
林风脸上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在烟雾缭绕中,缓缓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像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踩进陷阱时的、充满了玩味的平静。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她的那两名同伴,刚刚冲进烟雾的范围,还没来得及靠近苏青玉和夜莺。两道黑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就从人群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窜了出来。
没有打斗,没有呼喊。
只有两声被人群的尖叫声彻底掩盖的、沉闷的撞击声。
她的两名同伴,像两个被抽掉了骨头的布偶,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瞬间就被慌乱的人群踩踏而过,再无声息。
柳菲菲的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她下意识地就想松手后退,手腕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扣住。
她想去拔发髻里的那根毒针,但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丝冰凉的、锋利的触感。
一把薄如蝉翼的、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刀,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她最脆弱的颈动脉上。
握着刀的,是那个本应该缀在队伍最后,和苏青玉正在“冷战”的,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
夜莺。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柳菲菲的耳边,幽幽响起。
“你的心跳,从准备动手开始,就比平时快了30次。”
“一个合格的猎手,不会让自己的心跳,出卖自己。”
柳菲菲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