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乌镇，是被船橹划破水面的“哗哗”声和水鸟清脆的啼鸣唤醒的。
客栈的雕花木窗半开着，林风靠在窗边，能看到河对岸的早点铺子已经升起了白色的炊烟，几个本地老人端着紫砂壶，坐在河埠头的青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空气里那股湿润的水汽，混着些微的煤炉味和油条的香气，织成了这里独有的、慵懒又鲜活的早晨。
套间的门被无声推开，苏青玉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剪裁精良的职业套裙，手里拿着加密平板，脸上那份严谨的专注，与这水乡的慢节奏有些格格不入。
“本地公共网络的通信协议存在三十七个已知漏洞。”她将平板放在桌上，一张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在屏幕上展开，“我已经植入了一个嗅探程序，可以截获半径五百米内所有的非加密数据包。”
林风点了点头，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他知道，大戏的帷幕，从这一刻起，就要拉开了。
上午九点整，林风走出房间。
他刚走到走廊拐角，隔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柳菲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棉布长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干干净净，像一个来水乡写生的美术系学生，清纯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林顾问，早上好。”她看见林风，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真巧呀。”
“早，柳小姐。”林风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普通男人见到漂亮女性时的反应。
就在两人交谈的瞬间，林风房间的门，开了。
苏青玉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的文件，正低头审阅，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为什么技术难题而烦恼。
柳菲菲嘴角上扬的弧度僵在半空，那抹惊喜被硬生生掐断，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绷紧了一瞬。她飞快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鞋尖那朵精致的绣花上，像一个不小心撞破了别人秘密的孩子。
“苏总监……也在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苏青玉只是从文件中抬起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视线在柳菲菲脸上一扫而过，便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走向楼梯口。她走动时带起的微风，甚至没有让柳菲菲的裙角扬起分毫。
走廊里的空气，因为这短暂的交锋，变得有些粘稠。
“林顾问，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工作了？”柳菲菲抬起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将要碎裂的委屈。
“没有没有，”林风的视线在柳菲菲和苏青玉消失的楼梯口之间游移，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我们就是……讨论一下技术上的事。”
“哦，那就好。”柳菲菲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里面藏着几分让人心疼的委屈，“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下去了。”
她说完，便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快步从林风身边擦过。那纤弱的背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孤单又可怜。
林风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脸上那份夹杂着无奈与烦躁的神情，被走廊尽头那盆装饰性绿植后面，一个针孔大小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下午，依旧是那家“似水年华”茶社。
柳菲菲约了林风单独见面。
“林顾问，”她用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碧螺春，抬眼时，目光里全是真诚的关切，“我感觉……苏总监对您的要求，是不是太严苛了？”
她没有提早上的事，却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将刀子递了过去。
“苏总监是顶级的科学家，这毋庸置疑。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天才，需要的是自由的灵感和空间，而不是被关在数据和计划铸成的笼子里。”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春日里的风，充满了善解人意的味道，“雄鹰，本就该在天际翱翔。”
林风端起茶杯，杯沿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也是为了项目。”他像是在辩解，但语气里的疲惫却出卖了他，“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必须量化，一切都必须在掌控之内。有时候……”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伸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柳菲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几乎无法捕捉的得色。鱼儿，开始咬钩了。
“我明白的。”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其实，我一直觉得，像林顾问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只是一个执行者。您脑中的那些奇思妙想，比任何数据都珍贵。如果……如果有一个地方，能给您完全的自由，没有任何束缚，让您去实现所有的构想，那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林风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动摇，一丝向往，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挣扎。
这场对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被柳菲菲胸前那枚精致的蝴蝶胸针，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夜莺独自一人，沿着河边的青石板路散步。她换上了一套客栈提供的灰色运动服，将自己融入了游客之中。
“叶莺小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夜莺停步，转身，看到了提着一盏莲花灯的柳菲菲。
“一个人散步吗？好巧。”柳菲菲笑着走过来，与她并肩。
夜莺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
“叶莺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柳菲菲的语气，像个天真的小妹妹，“你和林顾问……是什么关系？我看你总是守着他，像一个……骑士。”
“任务。”夜莺吐出两个字，音调毫无起伏。
“任务？”柳菲菲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只是任务吗？可是，我感觉林顾问他，有时候好像并不开心。”
她像是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捂住嘴，脸上全是懊恼。“哎呀，你看我，又乱说话了。下午我和林顾问喝茶，他可能只是压力太大，跟我抱怨了几句。你千万别告诉苏总监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夜莺的反应。
夜莺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连帽檐投下的阴影都没有半分晃动。她任由柳菲菲的话语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那双眸子像两口深井，将所有光线和试探都吞噬殆尽。
在柳菲菲说完后，夜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冷。
像手术刀的刀锋，又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然后，夜莺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继续沿着河边向前走去，将柳菲菲和她那盏摇曳的莲花灯，都抛在了身后。
柳菲菲看着她那孤高冷漠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在昏暗的灯光下，意味深长。
在她看来，这正是被说中心事后，用冷漠来掩饰内心波澜的最好证明。
当晚，客栈的监控中心。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趴在桌上打瞌睡。他面前的监控屏幕上，一幅画面正对着林风他们所住的楼层走廊。
画面里，苏青玉和夜莺，正站在林风的房门口。
苏青玉手中的平板在空中用力地划了一下，动作里带着明显的质问。夜莺则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在苏青玉说完后，她只是摇了摇头。
苏青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又说了几句，语速很快。夜莺依旧是摇头。
最后，苏青玉手里的平板屏幕暗了下去，她不再言语，手腕一转，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推开林风的房门，侧身挤了进去。“砰”的一声，门板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
夜莺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最终，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半个小时后，这段经过剪辑的、抹去了所有来源信息的无声视频，被发送到了柳菲菲的加密邮箱里。
她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着这段视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林风的抱怨录音。
夜莺的冷漠反应。
苏青玉和夜莺的争执视频。
所有的证据，形成了一条完美的逻辑闭环。
柳菲菲兴奋地搓了搓手，将这三份“战利品”，打包成一份名为“印证”的胜利报告，配上自己详尽的分析和下一步的行动建议，通过一个高度加密的渠道，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安娜·波波娃。
她按下发送键，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点击“发送”的那一秒。
“鹊桥”基地的最高指挥中心，周海博士的电脑屏幕上，一行绿色的代码，悄无声息地亮起。
【信标已激活。】
【正在解析目标数据包的量子纠缠密钥……解析完成。】
【正在反向追踪信号源……】
屏幕中央那张巨大的、覆盖了全球的电子地图上，一个原本模糊不清的、代表着安娜位置的红色光点，在经过数次剧烈的跳动和闪烁后，最终，像一颗烧红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东欧平原的某个具体坐标上。
“找到了。”周海推了推眼镜，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