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首开讲席 论“医者仁心”
上篇
太医馆,济世堂后院。
黄昏的余晖将药圃里郁郁葱葱的草药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然而,此刻院落中的气氛,却与这宁静的暮色截然不同。
十二名学子被分成三组,分别围坐在三张临时搬来的大木桌旁。桌上堆满了卷宗、图纸、药材样本以及各种笔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专注,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低声的讨论、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哗啦声,构成了紧张的协奏。
宇晨浩负手站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三组学子。他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腰间挂着“御前行走”金牌和一个不起眼的皮质药囊,发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整个人显得利落干练。虽然神色从容,但 增强的感知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同时监控着三组人的进展、以及太医馆外围的动静。
第一桌,以石砚为核心。这个出身贫寒的少年此刻正对着一本厚如砖块的《百草园常见药材与潜在毒物辨析图谱》抄本,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显然在强行记忆。这本书是沈铁山命人根据皇城司多年监控、以及从赵癸等处搜出的零星记录,紧急汇编而成的,虽然不全,但罗列了百草园明面上种植的数百种药材,并标注了其中三十七种已知或疑似具有毒性、或可能被用于配制邪药的品种。图谱旁,还散落着几十个用小纸包包着的药材粉末样本。
石砚的任务,是在三日内熟记这数百种药材的形态、气味、药性、以及潜在毒性,并能准确辨别那些样本。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宇晨浩看中的,正是他那种过目(鼻)不忘的天赋和倔强的性子。
“石砚,进度如何?”宇晨浩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石砚从沉思中惊醒,连忙起身:“先生,学生已记下图谱前两百三十七种,后一百余种今夜定能记完。这些样本……”他指着桌上那些纸包,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自信交织的光芒,“学生已能凭气味辨别出其中二十九种,包括三种与‘金银花’极其相似但叶脉有异的‘断肠藤’花粉,两种混杂在‘陈皮’中的‘幻心草’碎末,还有……”他一一指认,准确无误。
宇晨浩眼中露出赞许:“很好。但不要只记外形气味,要理解它们可能的用途和毒性发作方式。比如‘断肠藤’花粉,若与‘曼陀罗叶’同用,会如何?”
石砚略一思索,脱口而出:“断肠藤伤肝肾,曼陀罗迷心神,二者同用,先令人神智昏聩,继而脏腑剧痛衰竭,外表却似急病暴毙,极难察觉!”
“不错。”宇晨浩点头,“继续。明日我要考你这些毒物可能的解药或缓解之法。”
“是,先生!”石砚精神一振,重新坐下,眼神更加专注。
第二桌,是苏叶的主场。她面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百草园建筑布局图——这是工部存档的原始图纸副本,以及沈铁山手下“观气士”近期标注的能量异常区域草图。苏叶手中拿着炭笔,正在图纸上勾画、标注,时而凝神苦思,时而快速书写。她身边围着另外四名心思较为缜密的学子,负责查阅典籍、记录她的思路。
宇晨浩走近时,苏叶正在图纸西北角的后山区域画下一个重重的叉,并标注:“‘死区’可能性极高。理由:一、此处远离主建筑群,三面环崖,唯一通路狭窄易守,适合隐藏秘密;二、工部图纸显示此处标注为‘岩层不稳,禁入’,但据沈大人提供的近期观测,此区域夜间常有微弱磷光闪烁,疑有地下构造;三、结合石砚辨识出的几种剧毒药材,其生长环境多喜阴寒、地气特异,此处地形恰好吻合。推测:地下入口可能在此,或附近。”
她又指向图中几处药材仓库和晾晒场:“这几处虽在明面,但位置看似分散,实则隐隐构成一个……不完整的环形,环绕着后山区域。若以毒理学‘气相流动’和‘地脉渗透’理论推测,这些地方储存或处理的药材,其散发的气息可能被引导、汇聚至后山方向,形成某种……‘药气场’的屏障或滋养?学生不敢确定,但觉蹊跷。”
宇晨浩仔细看着她的标注和推测,心中暗暗吃惊。苏叶的推理能力远超他的预期,她不仅结合了建筑、地形、药材分布,甚至开始触及“药气场”这种玄之又玄的概念,虽然稚嫩,但方向完全正确!百草园经营数十年,孙济世必然利用药材种植和建筑布局,构筑了某种天然的防护或辅助阵法。
“你的推测很有价值。”宇晨浩肯定道,“‘药气场’之说,并非虚妄。高明的医者或毒师,确实能利用特定药材的性味、以及地脉走向,形成有益或有害的环境场。继续推演,如果后山真有地下密室,其通风口、排水道可能设在何处?哪些位置可能是暗门或机关的触发点?”
苏叶眼睛一亮,如同被打开了新的思路:“先生提醒的是!学生这就从水利布局和日常维护通道入手分析!”
宇晨浩又转向第三桌。这里的气氛最为“诡异”。阿木正对着一排五个小陶碗,每个碗里装着不同的药材粉末或汁液,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鼻子微微抽动,双手悬在碗上方,仿佛在感受什么无形的东西。他身边围着另外几名学子,负责记录他语无伦次的描述。
“这个……凉飕飕的,像大冬天把手伸进冰水里,骨头缝都发冷……”阿木指着第一个碗。
“这个……闻着有点甜,但心里发慌,好像……好像看到好多影子在晃……”他指向第二个。
“这个……又热又闷,像夏天正午被关在晒透的马车里,喘不上气……”
“这个……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普通的草药味,还有点……安神?”
“最后一个……又麻又痒,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
记录的学子努力将他的感觉转化为文字:“一号样本:阴寒刺骨感;二号样本:甜腻致幻感;三号样本:燥热窒闷感;四号样本:平和安神感;五号样本:麻痹痒痛感。”
宇晨浩拿起记录看了看,又对照沈铁山提供的样本清单。一号样本是“九阴草”根粉,性极阴寒,常用于配制寒毒;二号是“迷梦花”提取液,有强烈致幻作用;三号是“赤阳砂”,矿物类,性燥热,过量可致人狂躁血热;四号是普通“柏子仁”粉,确实有安神之效;五号则是“麻痹藤”汁,外用可局部麻醉,内服过量则全身麻痹。
阿木的描述虽然粗糙主观,但竟然都隐隐指向了这些药材的核心药性!这种对药材“生机”或“能量”的直觉感知,简直是天赋异禀!
“阿木,做得很好。”宇晨浩拍了拍这个憨厚少年的肩膀,“记住这些感觉。若在百草园中,嗅到或接触到类似气息的东西,务必立刻避开,并告知同伴。”
阿木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生,我……我就是瞎感觉,怕不准。”
“你的感觉很有用。”宇晨浩鼓励道,“医道之中,有时直觉与经验同样重要。继续感受,尝试区分不同浓度的同种药材带来的感觉差异。”
“是,先生!”阿木受到鼓励,干劲更足了。
看着三组学子都在各自的领域努力钻研、互相配合,宇晨浩心中稍感宽慰。这些年轻人,或许现在还很稚嫩,但他们展现出的潜力、专注和担当,已经远超许多混迹太医院多年的庸碌之辈。太医馆的未来,或许真的能在他们手中发扬光大。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未来”。
宇晨浩望向西边天空,最后一抹晚霞正在被深青色的夜幕吞噬。距离“谢医宴”,还有两日。距离“七星连珠”的子时三刻,还有三日。
时间,像绷紧的弓弦。
“先生,”一个清脆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宇晨浩转身,看到明月郡主赵永宁不知何时来到了院中。她今日未着宫装,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浅碧色纱衣,乌发简单绾起,俏立在暮色中,如同月下清荷。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色。
“郡主。”宇晨浩微微颔首,“此地杂乱,郡主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赵永宁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那些埋头苦干的学子,低声道,“父王都告诉我了。你们……明晚就要行动了,是吗?”
宇晨浩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赵永宁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我知道,这是国事,是大事,我不该多问。可是……可是我……”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孙济世那么可怕,百草园龙潭虎穴……你伤势才好,又要去冒险……我……我心里害怕。”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宇晨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放柔了声音:“郡主放心,臣会做好万全准备。沈大人挑选的都是精锐,皇城司和大内供奉也会全力配合。臣此去,并非孤身犯险。”
“我知道……可是……”赵永宁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飞快地塞到宇晨浩手中。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温润莹白的羊脂玉平安扣,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这个……是我小时候,母妃去大相国寺为我求的,方丈大师亲自开过光,说能……能辟邪护身。我戴了十几年,从来没离过身……”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颊绯红,“现在……给你。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掌心的平安扣温热细腻,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馨香和深深的牵挂。宇晨浩看着郡主那羞怯又担忧的俏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责任感。他郑重地将平安扣握紧,放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深深一揖:“郡主厚赠,臣……定当随身携带,不负所托。必竭尽全力,平安归来。”
“嗯……”赵永宁见他收下,脸上红晕更甚,心里却踏实了一些。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沈铁山带着两名副手,神色匆匆地从前院走来。
“郡主,宇主事。”沈铁山拱手行礼,“所有前期准备已基本就绪。潜入小队成员已挑选完毕,共九人,包括三名大内供奉、五名皇城司顶尖好手,以及……宇主事您。这是名单和各自擅长的领域,请过目。另外,根据最新线报,孙济世已于一个时辰前,接下了宫中‘谢医宴’的请柬,并回赠了数盒上等药材,表现如常,无任何异动。”
宇晨浩接过名单迅速浏览。三名供奉分别是:擅长硬功和机关破解的“铁臂”周桐;精于轻功和暗器、用毒解毒亦有一手的“玉面狐”柳三娘;以及一位沉默寡言、据说修有特殊瞳术、能看破虚妄的“盲叟”莫先生。皇城司的五人也是各有所长,有追踪高手,有爆破专家,有医术不错的随队医官。
阵容堪称豪华,可见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好。”宇晨浩将名单交还,“明晚酉时三刻,在此集结,最后核对装备和计划。今夜,大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是!”沈铁山领命,看了一眼旁边的郡主,识趣地退下。
夜色渐浓,学子们也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在宇晨浩的吩咐下,各自回去休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
院落中只剩下宇晨浩和赵永宁两人。晚风轻拂,带着药圃的清香。
“宇太医……”赵永宁忽然轻声唤道。
“郡主?”
“我……我等你回来。”少女的声音轻如蚊蚋,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你答应过我的,要平安回来。太医馆……还需要你。我……我也……”后面的话,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用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院落,裙裾拂过青砖,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
宇晨浩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那枚温热的平安扣上。
夜空中,星辰渐次亮起。北斗七星,在北方天际,分外清晰。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此刻,百草园深处,地下祭坛。
幽绿的磷火将孙济世佝偻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显得扭曲而巨大。他手中捧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如墨、却在中心有一点猩红光芒缓缓流转的奇异玉石——正是那第七块“引魂玉”。
他将玉石轻轻放在祭坛“天枢”位的凹槽旁,并未立刻嵌入。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玉石表面冰凉滑腻的触感,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期待。
“只差最后一步了……‘药引’……最纯净、最契合的‘药引’……”他低声喃喃,如同梦呓,“宇晨浩……炎黄一脉的传人……宇文氏最后的嫡血……你的血,你的魂,天生就该是开启这‘七星夺魄’阵、承载老夫‘圣魂’的……完美容器啊……”
他抬起头,望向祭坛上方——那里并非岩石,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但在孙济世眼中,那片黑暗中,正有七点微弱却顽强星光,正在缓缓亮起,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向中心汇聚。
“快了……就快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明夜的宴会?呵呵……皇帝小儿,想调虎离山?也罢,老夫便陪你们演上一场。待子时一到,星光最盛,阵法启动……任你外面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何?”
“到时候,这具腐朽的皮囊,这苟延残喘的生命……都将成为过去。”
“而老夫,将获得新生!获得无上的力量!获得……永恒!”
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空旷幽暗的地宫中回荡,与那磷火一起摇曳,如同鬼蜮。
夜,还很长。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而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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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声明:本章内容纯属虚构,其中涉及的特殊训练、天赋感知、阴谋计划等均为艺术创作。任何现实中的行动都应遵循科学方法和法律程序。文中关于药材毒性的描述为文学想象,请勿模仿或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