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那一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朝朝和阮锡之间悄然改变了。
朝朝依旧是那个喜欢待在药房里、眉眼弯弯的姑娘，但偶尔凝神时，眼底会掠过一丝属于月华公主的沉静与通透。她不再追问身世之事，却开始更主动地向慕婉清学习处理坊务，翻阅的书籍也从单纯的医典，扩展到了史册、地理甚至权谋韬略。
阮锡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既疼惜又骄傲。他的朝朝，正在以一种他期望却又舍不得的速度成长，如同在疾风骤雨中努力舒展枝叶的幼苗。
而与此同时，暗处的风暴正在加速凝聚。
“赫连勃勃昨日秘密会见了禁军副统领赵莽，地点在城西的暗娼馆‘销金窟’。”天地阁密室内，十七的声音冷硬如铁，“我们的人混进去做了侍从，确认他们谈及了中秋宫宴，以及...在宫宴当晚，趁乱动手。”
阮锡面前摊开着迎宾苑的详细布局图，他的指尖点在西侧赫连勃勃所住的院落：“具体计划？”
“他们打算利用烟花为号。宫宴最高潮，皇城上空烟花最盛时，他们会派死士在聆月轩东侧制造火情，引开大部分守卫。同时，另一批人从西侧潜入，目标明确——带走或...就地格杀朝朝小姐。”十七顿了顿，补充道，“赫连勃勃承诺事成后，助赵莽坐上禁军大统领之位。”
“好一个里通外国，吃里扒外的东西。”阮锡语气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嗜血的杀意。赵莽此人，前世就是个大麻烦，仗着是皇后外戚，贪赃枉法，排除异己，没想到这辈子这么快就撞到他手里，还是以这种方式。
“我们的人能控制多少局面？”
“迎宾苑内外，我们已安插进三成的人手。禁军那边，赵莽虽然拉拢了几个中层将领，但大统领林啸风是阁主旧部，忠心可靠，已暗中配合我们布防。至于死士...”十七抬起眼，“赫连勃勃从月国带来的二十名‘影刃’，以及赵莽私自招募的五十亡命徒，均已在我方严密监控之下。他们使用的武器、火药埋藏地点，也均已查明。”
“很好。”阮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既然他们选了中秋之夜，那我们就送他们一场...终身难忘的‘团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传令下去：第一，宫宴当晚，天地阁‘黄部’全体出动，混入皇城观礼人群，负责保护朝朝小姐绝对安全，必要时，可动用‘惊雷弩’。”
十七心头一凛。惊雷弩是天地阁秘制的强力单兵弩箭，威力巨大，向来只在最危急关头使用。
“第二，令‘玄部’死士，于宫宴开始同时，端掉‘销金窟’和赵莽在城外的私兵据点，不留活口。记住，要做得干净，像是...黑吃黑。”
“第三，”阮锡转过身，目光如炬，“把赫连勃勃与赵莽勾结的证据，抄录一份，宫宴开始前一个时辰，送到宇文渊手上。再抄一份，匿名送给大皇子最大的政敌，月国三皇子。”
“属下明白！”十七精神一振。少主这是要借刀杀人，让月国内部先乱起来！宇文渊是保皇派，得知赫连勃勃擅自行动还意图杀害皇室血脉，绝不会坐视不管。而三皇子得到这份证据，定然会在大皇子背上狠狠捅上一刀。
“还有，”阮锡叫住正要离去的十七，眼神幽深，“那个昭昭...她怎么样了？”
十七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按照少主吩咐，关在地牢水牢之中，每日只给一顿馊饭。但她嘴很硬，除了诅咒朝朝小姐，什么也不肯说。”
“带她上来。”阮锡淡淡道，“是时候，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了。”
阴暗潮湿的地牢，昭昭被两名暗卫拖了上来，扔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早已不复当初的温婉秀美，浑身散发着恶臭，头发纠结，脸色苍白如鬼，只有那双眼睛，因为刻骨的仇恨，亮得骇人。
她抬起头，看着端坐在上首、衣冠胜雪、面容冷峻的阮锡，嘶哑地笑起来：“阮大少主...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终于要送我去见那个傻乎乎的朝朝了？”
阮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朝朝活得很好，不劳你挂心。”
昭昭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嫉妒和怨毒：“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拥有一切？！明月坊的宠爱，慕婉清的维护，现在连你...连你也把她当宝贝！我哪点不如她？！我比她聪明，比她懂事，比她更懂得如何讨好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阮锡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的聪明，用在了阴私算计上；你的懂事，是摇尾乞怜的伪装。朝朝的善良和纯净，是你这种人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玷污的光。”
“纯净？善良？”昭昭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那是愚蠢！她若不是运气好，早就死在落星涧了！我才是该站在高处的人！我才是该享受这一切的人！”
阮锡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背后是否还有主谋，你是从何处得知朝朝身世秘密的，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呸！”昭昭啐了一口，“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们就等着吧！月国大皇子的人不会放过她的！哈哈哈哈哈...”
阮锡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直到她笑声渐弱，才缓缓开口：“你以为，赫连勃勃还能成事？”
昭昭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以为，你们在中秋宫宴的计划，天衣无缝？”阮锡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你错了。从你对我起杀心，对朝朝下手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宣判：
“中秋之夜，就是赫连勃勃和赵莽的死期。而你...”他直起身，对旁边的暗卫挥了挥手，“把她带上，宫宴当晚，送给慕坊主...和朝朝小姐处置。”
他要让朝朝亲眼看着，这条毒蛇，是如何被拔掉毒牙，彻底碾碎。这是他能为前世的她，做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昭昭被拖下去时，那疯狂的咒骂和哭嚎，在地牢中久久回荡。
阮锡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准备一下，进宫。”
中秋宫宴，皇宫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
月华帝与皇后端坐高位，百官携家眷按品级列席。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盛世祥和。但有心之人却能感觉到，在这片浮华之下，暗流汹涌。禁军巡逻的队伍比往日多了数倍，空气中也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阮锡作为天地阁少主，位置被安排在勋贵子弟一列，视野极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女眷席位上，坐在慕婉清身边的朝朝。
她今日穿着明月坊特制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梳着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簪着几支素雅的玉簪，略施粉黛，清丽不可方物。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隔着喧嚣的人群，与他对视一眼，浅浅一笑，带着全然的信任与安定。
阮锡心中一定，对她微微颔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月华帝兴致颇高，正欲下令燃放烟花。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到宇文渊身边，低语几句，并递上一封密信。宇文渊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对面席位上面带得意之色的赫连勃勃。
几乎在同一时间，阮锡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
“咻——砰！”
第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皇城。
来了！
几乎在烟花炸响的瞬间，皇城东南方向，聆月轩的位置，猛地窜起一道冲天的火光！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走水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女眷席位上出现些许慌乱。慕婉清立刻起身，将朝朝护在身后，目光冷静地扫视四周。而朝朝，虽然脸色微白，却紧紧攥着袖中的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自制的迷药和解毒丸），站得笔直。
赫连勃勃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对身边的副使使了个眼色。几名月国护卫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混入骚动的人群。
然而，他们刚刚离开席位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人隐隐包围了。那些人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手都按在腰间鼓囊囊的位置。
与此同时，禁军大统领林啸风接到阮锡暗中传递的消息，亲自带着一队精锐，直扑赵莽所在的方位。
“赫连副使，这是要去哪里？”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赫连勃勃身后响起。
赫连勃勃猛地回头，看见阮锡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他。
“阮少主？本使...本使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赫连勃勃强作镇定。
“不劳副使费心。”阮锡一步步走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赫连勃勃耳中，“不过是几只不安分的老鼠，点了把火，很快就会被扑灭。副使还是安心欣赏烟花为好。”
赫连勃勃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意识到，计划可能泄露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发出信号，命令死士强行突击——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闷响。
赫连勃勃的动作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透出的、染血的剑尖。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面无表情的天地阁暗卫。
“你...你敢...”赫连勃勃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着阮锡。
阮锡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动我的人，这就是下场。放心，黄泉路上，赵莽和你那些死士，很快就会来陪你。”
赫连勃勃瞳孔涣散，带着无尽的惊恐和悔恨，重重倒地。周围的骚动被巧妙地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甚至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宇文渊看着这一幕，闭了闭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人迅速将赫连勃勃的尸体拖走。
与此同时，皇城各处，针对“影刃”和亡命徒的清剿行动，以雷霆之势展开。在天地阁和黄部暗卫的配合下，这些精心培养的死士，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没能组织起来，就被逐一格杀。赵莽也在试图逃跑时，被林啸风亲手擒获。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尚未完全展开，就被扼杀于无形。
骚乱平息得极快，天空中的烟花依旧绚烂。大多数宾客甚至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宫宴草草收场。
回到聆月轩，火势早已被扑灭，只留下一些焦黑的痕迹。前厅里，气氛肃穆。
慕婉清坐在主位，朝朝站在她身侧。厅中跪着被铁链锁住的昭昭，她面如死灰，身上还带着地牢的污秽。
阮锡走进来时，朝朝立刻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
阮锡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一切已了。
慕婉清深吸一口气，看向朝朝，语气沉重：“朝朝，昭昭背主求荣，勾结外敌，意图害你性命，更险些酿成大祸。按明月坊规矩，当受万蛊噬心之刑。但...她是你的侍女，最终如何处置，由你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朝朝身上。
昭昭抬起头，看着朝朝，眼中充满了嘲讽和绝望：“杀了我啊！就像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贯做的那样！成王败寇，我认了！”
朝朝看着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她曾真心以待的“姐妹”，心中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悲伤，更有一种彻骨的冰凉。
她缓缓走到昭昭面前，蹲下身，平静地看着她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
“昭昭，”朝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从未将你当作下人。我给过你机会，在落星涧那次，我多么希望是我猜错了...”
昭昭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但你让我失望了。”朝朝站起身，不再看她，转向慕婉清，语气坚定而冷静，“师姐，废去她的武功，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将她...送去北境苦寒之地的矿场吧。是生是死，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话一出，连阮锡都有些意外。他以为朝朝会心软，或者会直接要求处死。却没想到，她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让昭昭活着，却失去了作恶的能力和资本，在无尽的苦役中赎罪。这比直接杀了她，更残酷，也更符合...月华公主应有的手段。
慕婉清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依你。”
昭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她终于明白，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她一直嫉妒、认为愚蠢的“小姐”。朝朝的善良，从来都有底线和锋芒。
处置完昭昭，慕婉清命令手下将她拖走。
厅中只剩下阮锡、慕婉清和朝朝三人。
朝朝走到阮锡面前，抬起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丝历经风雨后的成熟。
“阮哥哥，”她轻声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我都知道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阮锡看着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的朝朝，终于破茧成蝶。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
窗外，夜色深沉，但黎明终将到来。而他们携手并肩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