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吉时。
玄元联盟总部,**“承天殿”**。
这座大殿平日是联盟最高议事的所在,规制恢宏,气象万千。今日更是不同。殿外白玉广场上,旌旗招展,甲士肃立,气氛庄严肃穆。殿内,七十二根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穹顶之上镶嵌着周天星辰大阵的简化阵图,白日里也隐隐有星光流转。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墨玉金砖,倒映着殿中煌煌灯火。殿外,三百元婴后期傀儡阵列两旁,威势惊人!
大殿最深处,九级玉阶之上,并设两座。
左首宝座,通体由温润白玉雕成,饰以紫金云纹,正是**文安帝李真**的御座。今日的文安帝,头戴平天冠,身着玄色衮龙袍,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端坐其上,自有一股统御万里江山的皇者威仪。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气息渊深似海,隐隐有紫气升腾,竟已是**元婴后期**的修为!这在帝王之中,简直闻所未闻,可见太玄道法之神妙,对皇道修行亦有难以估量的助益。
右首宝座,则是一方**青玉云台**。台上并无繁复装饰,只铺着简单的蒲团。此刻,太玄便静坐于蒲团之上。他依旧是一袭简朴青衫,长发以木簪束起,面容平和,目光清澈,仿佛与这庄严殿堂、与下方济济一堂的各方使者,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距离。然而,正是这份超然,配合着他那深不可测、连化神修士都难以窥探的气息,使得他坐在那里,便如同定海神针,又如煌煌天道的化身,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与轻视。
玉阶之下,大殿两侧,早已按照严格的礼仪规制,设好了席位。左侧是联盟核心重臣、各大宗门魁首、以及已加入联盟的诸国特使。右侧,则是留给今日前来觐见的各方异族使团。
此刻,右侧席位几乎坐满。
为首的,自然是**妖皇敖擎**。他已换了正式的朝服——一件绣有九爪暗青龙纹的玄青锦袍,头戴七旒冠冕,完全是人族帝王的礼服装束。他神色肃穆,腰背挺直,双手平置于膝上,目光平视前方玉阶,眼神深处带着审视、凝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谦抑。他身后,几位化形后的妖族长老与太子敖烈,也同样衣着郑重,姿态恭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紧挨着妖族席位的,是**鬼族使者**。他们没有实体,无法就座。那团核心的深灰阴影悬浮在特制的、镌刻着阴冥符文的黑色玉台之上,微微波动。两名黑袍鬼卿侍立两侧,手持幽灯,依旧维持着那层薄薄的光罩。阴影无声,却自然散发着幽冥特有的森然与秩序感,与周围生机勃勃的人族、妖族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共存于这大殿之内。
再往后,是木灵族、石人族、鲛人族、山丘矮人、羽族……等等各色异族代表。他们或优雅,或厚重,或灵动,或质朴,形态各异,气息纷呈,将人族殿堂映衬得如同万族博览之所。所有使者,无论原本性情如何桀骜,此刻在这承天殿内,在那玉阶上两道身影的目光下,都显得异常安静、规矩。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殿角铜鹤香炉中飘出的袅袅清烟,笔直上升,更添肃穆。
时辰到。
随着司礼官一声悠长的“宣——”,朝会正式开始。
先是例行的礼仪、奏对。文安帝代表联盟,对各使团的到来表示欢迎,言辞得体,不卑不亢,尽显上国气度。各方使团也依次呈上礼单,说些仰慕天朝、祝贺联盟平定魔患之类的场面话。气氛虽然正式,却还算平和。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还没开始。那些华丽的礼单,不过是最初的敲门砖。
果然,当礼仪性的流程走完,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右侧首位——妖皇敖擎的身上。
这位统治北境数千载、曾与人族征战不休、高傲无比的龙族皇者,会如何开口?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妖皇敖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衣袍,动作一丝不苟。然后,他离席,向前走了三步,来到大殿中央最醒目的位置。
站定。
抬头。
目光扫过玉阶上的文安帝,最终,郑重地落在了太玄的身上。
深吸一口气。
这位昔日俯瞰众生的妖皇,双手缓缓抬起,竟是向着玉阶之上,行了一个标准而庄重的**人族揖礼**!腰身弯下的幅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皇者尊严。
当他重新直起身时,脸上已是一片坦诚与郑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以及……前所未有的低姿态:
“华胥皇帝陛下,太玄真人尊前。”
开口便是敬称,姿态已然放低。
“朕,北境敖擎,今日携皇庭众族,觐见于此,心中……感慨万千。”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些许追忆与自省。
“遥想往昔,人、妖两族,隔阂甚深,烽烟时起。朕坐井观天,妄自尊大,以为血脉尊贵,便可睥睨四方。对陛下之华胥,对真人之大道……多有轻慢,甚或冒犯。”
承认错误!当众承认!殿中不少联盟老臣,尤其是经历过当年边境摩擦的将领,闻言都不由微微动容。这可是妖皇啊!
“然,真人出世,道法显圣。平魔渊,定乾坤,布道天下,泽被苍生。” 敖擎的声音渐渐带上一丝由衷的叹服与向往,“朕虽远在北境,亦如雷贯耳。及至亲眼见得魔渊化砺魔,万修竞逐;见得联盟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更见得陛下与真人修为通玄,已臻不可思议之境……”
他再次停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望向太玄的目光,充满了某种炽热的渴望:
“朕,以及我北境万千妖族,方如梦初醒。知晓以往之狭隘,见识到何为真正之‘大道’,何为真正之‘兴盛’!”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故,朕今日,非以妖皇之身份,乃是以一求道者之诚心,于此郑重恳请——”
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腰弯得更深了一些:
“愿率我北境万妖皇庭,举族上下,附于玄元联盟之骥尾!愿尊陛下为共主,奉真人之道为至高法理!愿开放族地,共参《宽恕无上心经》之玄妙!愿遣子弟,入砺魔渊磨砺,入联盟学府受教!愿贡献我族积年所藏、北境特产,融入联盟,互通有无!”
他一口气说完,字字清晰,句句恳切。最后,几乎是斩钉截铁:
“唯望陛下与真人,念我妖族赤诚向道之心,不计前嫌,**恩准我族归附**!自此,北境妖族,愿为联盟北疆之屏藩,愿为真人道法之践行者!天地共鉴,此心可表!”
话音落下,余音绕梁。
所有人都被妖皇这番毫不拖泥带水、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却又无比清晰的归附请求,给震住了。
这不是简单的结盟,不是平等的合作。这是**举族归附**!是奉对方为共主,是全面学习对方的道法体系,是彻底融入对方的秩序!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北境妖族将放弃数千年的独立地位,成为玄元联盟治下的一个特殊“自治区域”!
何等魄力!何等决断!
但细想之下,又在情理之中。见识了太玄那改天换地的手段,见识了联盟那蓬勃发展的势头,见识了那套迥异于过往、却能高效培养强者的体系……与其在未来被彻底边缘化甚至被动“净化”,不如主动融入,或许还能在新的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获得更大的发展机遇!
妖皇敖擎,不愧为一代雄主!这份审时度势、壮士断腕的果决,令人心惊,也令人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
短暂的寂静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投向了右侧第二位——那团深灰色的鬼族阴影。
鬼族使者似乎早有准备。
那团阴影缓缓波动,凝聚出一张模糊的、仿佛由烟雾构成的面孔轮廓。一个同样清晰、却带着幽冥特有空洞回响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神中响起,省去了客套,直指核心:
“幽冥鬼府,溟君陛下麾下使者,谨代表吾主及鬼族万灵,附议妖皇陛下所言。”
鬼影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
“吾族虽存于幽冥,亦感知阳世剧变。真人道法,净化天地,重塑秩序,乃浩浩荡荡之大势。吾族不愿,亦不能逆此洪流。”
“故,吾主溟君陛下特命我等前来,表达鬼族善意与归附之愿。愿尊联盟共主,奉太玄真人之法为无上道法。愿在符合阴阳两界法则之前提下,逐步开放部分幽冥区域,尝试接触、学习《宽恕》道韵。愿以幽冥特产及对魂力、阴气之理解,与联盟互通有无。”
“唯愿联盟与真人,给予鬼族一线共存、共进之机。幽冥鬼府,愿为联盟稳固后方、沟通阴阳之一助。”
鬼族的表态,相对妖族更为谨慎,强调了“符合阴阳法则”、“逐步尝试”,但核心意思同样明确——**归附,学习,寻求共存发展**。
一妖一鬼,当世两大曾与人族鼎立甚至时常敌对的顶级异族势力,在这庄严肃穆的联盟朝会之上,以如此恭敬、甚至近乎卑微的姿态,亲口提出了举族归附的请求!
殿内,无论是联盟重臣,还是其他异族使者,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文安帝李真端坐御座,面色沉静,但眼底深处,亦有波澜起伏。他缓缓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太玄。
太玄依旧静坐于青玉云台之上,神情无喜无悲,仿佛妖皇与鬼使那石破天惊的请求,只是微风拂过水面。
他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躬身而立的妖皇,和那团微微波动的鬼影,终于,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定天地走向的淡然力量:
“大道之行,天下无私。有心向道,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