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疑道:“当真?”
刘庆耸肩:“爱信不信。烤羊腿佐以辣椒、花椒,麻香辣鲜,若再添些孜然……可惜此地寻不着孜然。”
牢头瞟了眼羊腿:“说得天花乱坠,莫不是馋我的肉,编谎哄骗?”
刘庆摇头:“鄙人好歹是读书人,岂会行骗?”
牢头思忖片刻,取来一串干辣椒:“你且说怎么做,我试试。”
刘庆翻身躺倒:“横竖吃不着,说与你作甚?”
牢头嗤笑:“果然是在诈我!”
刘庆面壁而卧:“信不信由你。”
牢头抓耳挠腮半晌,气得跺脚而去:“饿煞你这龟儿子也罢!”
牢头终是耐不住好奇,与刘庆几番拉扯,终是松口道:“罢了!便分你一块肉,你须得将辣椒的用法细细道来。”
刘庆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那牢头竟真将火炉抬至监舍外,又递进干辣椒。刘庆盘坐草堆,仔细将辣椒焙干搓碎,混了盐末,自木栏间隙递出。
牢头依言撒上调料,却被腾起的辣烟呛得连声咳嗽,泪都迸了出来。刘庆在栏内嗤笑:“这般娇气,怎吃得辣?”
外头炭火噼啪,肉香渐浓,又添了奇异的辛香。牢头一边翻烤羊腿,一边与刘庆搭话:“你说你这汉人书生,怎懂这些山野吃食?”
刘庆目不转睛盯着那渐成焦黄的羊腿,喉结不住滚动,含糊应道:“书中自有千钟粟……咳,好了没?”
待那羊腿烤得油光焦脆,刘庆急指道:“快好了,这般便成了!”
不料牢头抓起羊腿便啃,烫得直吹气,却睁大眼道:“妙极!果真是好滋味!”
刘庆扒着木栏急道:“说好的一块肉呢?”
牢头哈哈大笑,油手抹嘴道:“你?自然还是饿着罢!”
刘庆愕然,万没料到这看似憨直的蛮汉竟会耍诈,气得捶栏大骂:“你个王八羔子!说话不作数!”
牢头得意洋洋,晃着羊腿道:“我便不认账了,你待如何?横竖你困在里头,还能跳出来打我不成?”
刘庆长叹一声,暗忖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以为能讨得块肉解馋,却不料反被戏弄,落得腹中空空。
饥火灼人,他再无心与那牢头斗嘴,悻悻然蜷回草堆之中。监牢里统共三人,除他之外,便是那牢头与另一狱卒。
外头二人吃得正香,谈笑风生,唯他独尝饥寒之苦。心下打定主意,再不信这看似憨直的蛮子半分。
待那牢头剔着牙踱至牢前,刘庆索性闭目不理。
牢头拍栏道:“喂!那辣椒还有何用法?”
刘庆翻个白眼:“想得倒美,还来套话?”
牢头啐道:“横竖你都是个死,不如说与我听。”
刘庆懒洋洋道:“便是死也不告诉你。”
牢头忽道:“不若这般:你细细说与我听,我便寻些饭食与你。只一件,断不可叫人知晓我与你饭吃。”
刘庆撇嘴:“再不信你了。”
牢头却问:“日间你说的那些菜肴,当真尝过?”
刘庆讥笑道:“自然尝过,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牢头睁大眼,满面好奇:“你究竟是甚来历?这些菜名我闻所未闻。”
刘庆忆起珍馐滋味,喉间不由滚动,恍如隔世般叹道:“少见多怪。”
刘庆蜷在发潮的草堆上,听得牢头腰间铜锁轻响。抬眼时,正见对方自藏青布衫内摸出半块饼子,麦麸混着白芝麻的香气刺破腐霉气息,直往他翕动的鼻翼里钻。
“你先垫垫。” 牢头将饼子从栅栏缝隙推入,粗粝的指尖蹭过铁锈斑斑的铁条,“若说得好了,明日还与你带。”
喉结剧烈滚动的声响在死寂的牢房格外清晰。刘庆别过脸去,枯草般的头发扫过墙角霉斑,粗布囚衣下的脊背却绷成满弓:“谁稀罕!” 干裂的唇瓣翕动间,余光却死死锁住那抹金黄。勾得他胃袋翻搅,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牢头见状,故意将饼子又往前递了三分。麦香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刘庆突然翻身扑向栅栏,他夺过饼子,未及细品便狼吞虎咽起来,“你们居然有面饼?” 舌尖尝到杂粮混着白面的细腻,这在石砫蛮地,堪称稀罕物什。
“得了。” 牢头将腰间佩刀拍得叮当响,“没给你羊肉,面饼也算扯平了哈。”
刘庆咽下最后一口,喉结上下滑动,突然露出诡谲笑意:“你不是说老夫人要三天饿我九顿吗?”
他猛地攥住栏杆拍打起来,“牢头给我吃东西了,牢头给我吃东西了!”
牢头慢悠悠道:“所以说你们汉人奸滑啊。好在这宣抚司大牢,便是你吼破喉咙……”
话音未落,刘庆已换上谄媚笑脸:“大哥,我错了,我就是开开玩笑!”
牢头嗤笑一声:“吼也吼了,说吧,你们汉人的菜咋做?家里婆娘做的寡淡,吃得人嘴里能淡出鸟来。”
刘庆转着眼珠:“我可以帮你做,但得分我一份。”
见对方皱眉,又急忙补充:“牢里就我们几人,我不说,你们不说,谁知道?各取所需嘛。”
牢头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真不说?”
“我以我老刘家的祖宗十八代发誓!” 刘庆胸脯拍得震天响,暗里却在腹诽,这十八代祖宗,鬼才知道谁是谁哦。
牢头抚掌大笑:“好!只要你做得妙,自然少不了你的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拿来什么,你便做什么。”
刘庆倚着木栅栏,闻言忙不迭点头:“使得,但花椒、辣椒、葱姜蒜这些调味,你可得备齐了。”
“还要这么多讲究?” 牢头皱起眉,粗粝的手掌蹭着下巴新长的胡茬。
刘庆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辣椒要鲜的,花椒得是新摘的,大蒜,生姜切丝,葱要取那嫩绿的葱叶,还有胡椒……” 话音未落,却被牢头暴喝打断。
“停!” 牢头脖颈青筋暴起,“胡椒?亏你想得出来!你可知那东西金贵得很,价比黄金!”
“不过是黑白小豆子罢了。” 刘庆掸了掸肩头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