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冤枉!” 李忠明膝行上前,额头抵在太后裙裾上,“那十万两修缮费,砖瓦木料皆按市价采买,账目明细俱在!余下银两用在添置器械、打造腰牌,又要维持现有部属生计……”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太后,如今世道艰难,莫说一百万两,便是二百万两,若要重振厂卫声威,怕也是捉襟见肘。新制的玄铁腰牌,单是模具便耗银千两;那改良后的袖弩,十把便要五百两……”
太后踉跄:“一百万两…… 内帑总共才有多少。难不成,你还要把这紫禁城的金砖都抠下来熔了换钱?”
李忠明伏地不语,良久,太后轻叹一声,凤袍扫过满地奏折:“罢了罢了…… 你且退下。容本宫再想想办法。”
待李忠明退出殿外,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抓起案上的羊脂玉盏,狠狠砸向墙壁。瓷片飞溅间,一句低骂:“一群废物!……”
她大口喘息着“你这个王八蛋,是死是活,就不能吭一声吗?如今这局面,都是你造成的。”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少女怀春的梦想,盼能嫁与才学兼备的良人。却不料一入宫门深似海,成了伺候人的宫女。她自然也曾做过妃嫔梦,在皇上身边侍奉数载,却从未得君王正眼相看。直到被拨去照料起居,方才得近天颜。即便如此,圣眷依旧淡薄。
年华渐逝,她本已心灰意冷,却不料竟得天子临幸,更怀上龙种。虽内帑空虚,终究胜过寻常百姓。可好日子没过几天,皇上殉国,后宫妃嫔尽数殉葬,唯独给她留了生路。
从最初冲动欲随先帝而去,到后来被人悄然撩动心弦。纵然贵为皇太妃,却屡遭拒绝,即便有了肌肤之亲,依旧被推开。她心有不甘,万分不甘!
眼见幼子登基,她将目光投向皇权。虽不懂朝政,却明白要坐稳龙椅,断不能令权臣势大。天下皆知她是平虏侯所救所护,她偏不信这个邪。如今天下大患已除,流寇被擒,建奴逐退,还能有何大事?她不再费心讨好平虏侯,转而交好何腾蛟——至少这老臣忠于陛下,手握十万雄兵。凡何腾蛟所请,她几乎无有不允。
岂料那冤家竟不知收敛,登基大典上就敢违逆懿旨。她未加追究,他反倒得寸进尺,朝堂之上屡屡让她难堪。她不过说些气话,他竟赌气远走四川。原指望他平定乱局,却不料音讯全无。
这天下谁都能失踪,唯独他不能!这些时日她看得明白,自平虏侯下落不明,朝局日渐动荡。新政停滞,旧制复辟之声日盛。她甚至怀疑起平虏侯的主张——若真有道理,何以招致如此多反对?
最要紧的是,银子都攥在他手中,国库空虚,国事何以维系?他在时无人敢言,如今他不在,又当如何?
四川的平定之期还有三月,而战事一直焦灼,也不得其法,而与南京交战,居然败相丛生,大有一种被南京反攻之势,而吴三凤的几万兵马也是饭桶,打了这么久,连徐州也打不下来。
南方闽粤两地态度暧昧。她手中无可用之力,好不容易挪出二十万两重建厂卫,却远不及预期。即便如此,仍查出京中若干官员与南京暗通款曲。
她真切感到这王朝又将倾覆。若有银子,若有厂卫,定要将这些逆贼尽数诛灭!
太后蓦然起身,凤袍在烛火下漾开凛冽的弧度,厉声喝道:“李忠明!”
李忠明连滚带爬地奔入殿内,伏地叩首:“太后……”
她冷声道:“本宫命你带人去找杨仪,令他即刻拨银充实内帑。”
李忠明面露难色,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太后明鉴,那杨仪是个死心眼的,先前何阁老派人前去,也是无功而返……”
太后缓缓踱步,珠翠在鬓边轻颤:“若本宫亲自下旨呢?”
李忠明苦笑:“太后懿旨自然无人敢违,只是……只怕内阁会以封还敕书。”
太后眯起眼眸:“你是说王汉会从中作梗?”
李忠明压低声音:“王阁老与平虏侯交情匪浅,定然不会违背侯爷留下的章程。”
太后面色愈冷:“那依你之见,本宫当如何行事?”
李忠明哪敢直言,只得讪讪道:“不如……召杨仪入宫面圣?”
太后却会错了意,唇边凝起一抹冷笑:“好!便传他进宫。本宫倒要亲自问问,这银子他给是不给。若是不从,就叫他有来无回!”
李忠明惊得汗透重衣:“太后,奴婢并非此意……”
太后冷眼睨他:“若非如此,你可能变出银子来?”
李忠明连连叩首:“奴婢愚钝,实在无能。只是那杨仪毕竟是平虏侯心腹,虽恪守本分,未曾逾矩。若太后强行逼银,只怕倾向侯爷的朝臣会人心惶惶,届时恐生事端……”
太后拂袖斥道:“本宫顾不得这许多!你只管传他进宫。若拿不出银子,休想出得宫门!”
李忠明还欲再谏,见太后神色决绝,只得暗叹一声:“诺。”
退至殿外,他仰头望见阴沉天色,心下暗忖:太后这是魔怔了。纵有千万白银,纵能重建厂卫,难道就真能镇住这天下?
作为阉人,他自然盼着内帑银钱充裕,厂卫权重。可太后这般行事,无异于刀尖起舞。平虏侯如今只是下落不明,若当真殒身倒也罢了,倘若有一天突然还朝……想到此处,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思下去。
在这宣抚司的牢中已度过了七日了,向稻花没有再来过,这也是刘庆的意思,总不能进来一次就给一件银饰吧,这不出几日,她阿娘所留之物还能剩下几何。
而实际上向稻花心忧他,想再次探监,却不料牢头无论她如何,也将她挡于之外,向稻花以为对方嫌弃银子少,她将自己的嫁妆尽数搬出,苦苦哀求却也没能见到刘庆。
她去了宣抚使府,却被兵丁拒之门外,老夫人不见她,却让人转交给她一份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