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怔,面色骤沉:“他出京所为何事?”
李忠明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娘娘,侯爷往四川去了。”
太后霍然起身:“什么?他去四川?本宫分明命他将早朝所议之事落实后方可离京!”
李忠明低头不敢言语,额间已渗出细汗。
太后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齐颤:“好!好得很!这是要与本宫唱对台戏了!”她冷笑一声,“平虏侯莫非以为本宫不敢治他的罪?”
怒气冲冲地坐下后,太后厉声道:“竟敢擅自离京,当真胆大包天!给本宫磨墨!”
李忠明连忙爬起,战战兢兢地研墨。太后提笔蘸墨,面覆寒霜:“罚!定要重重地罚!你不是仗着家中娘子生财有道么?本宫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笔锋即将落纸之际,李忠明扑通跪地:“娘娘三思!如此恐怕更令侯爷与娘娘离心啊!”
太后冷笑:“离心?他何曾与本宫同心过?如今本宫有文臣武将辅佐,还需仰他鼻息不成?他若敢反,本宫反倒要高看他两眼!可惜他与你们这些没胆的一般无二!”
李忠明连带着受责,却不敢辩驳,只叩首道:“如今天下未定,终究还要倚仗侯爷……”
太后厉声打断:“你究竟是本宫的奴婢,还是他侯府的家奴?莫非觉得司礼监的职位还不够?”
李忠明将头死死抵在地上:“奴婢万万不敢!只是侯爷手握天下兵权,此举恐生变故啊……”
太后冷笑:“天下兵权?也未必尽在他手。”说罢将拟好的懿旨揉作一团,掷于地上,“现今确实为时过早。明日传孙文焕进宫见本宫。”
李忠明暗松一口气,恭声应道:“诺。”
太后凤目微凝,忽又问道:“前番命你寻访之人,眼下如何了?”
李忠明面露难色:“启禀太后,当初李贼破京时,宫中内侍多半遭难。王之心至今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吉少。即便尚在人世,想必也不敢留在京中了。”
太后蹙眉:“如此说来,厂卫名录未曾到手?”
李忠明愧道:“奴婢无能,确实未能寻得厂卫名录。不过……奴婢找到了前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太后冷嗤一声:“本宫要这等庸碌之辈何用?”
李忠明小心翼翼道:“太后欲重建厂卫,此事可曾与侯爷商议?”
太后勃然作色:“本宫行事,何需向他禀报?”
见李忠明垂首不语,太后又道:“纵然他不喜,本宫也非要重立厂卫不可!此乃祖制!本宫思之再三,先帝之所以败亡,朝政之所以崩坏,皆因百官欺上瞒下、结党营私。若指望他们互相监察,无异于痴人说梦!陛下如今年幼,既登大宝,岂能甘为傀儡?”
她轻哼一声,继续道:“平虏侯?本宫如今这般待他,难保不生怨隙。纵使他无心造反,但君臣之间的裂痕只会愈加深重。待到他日部下给他黄袍加身之时,就算他无意为难本宫母子,也自会有人代劳。”
她突然目光如炬,直刺李忠明:“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一份。”
李忠明慌忙以首叩地:“娘娘明鉴!奴婢对娘娘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太后冷笑:“忠心?这话谁不会说?”
李忠明猛地一咬牙,突然抓起案上镇纸,在太后惊愕的目光中,狠狠砸向自己左手小指!一下,两下……直至指骨断裂,血肉模糊!
“娘娘……”他强忍剧痛,声音发颤,“奴婢若生二心,便如此指!”
太后脸色变幻不定。她没料到这小太监竟有如此狠劲,敢对自己下这般重手。更奇怪的是,目睹如此血腥场面,她非但不惧,反觉一阵莫名的兴奋。忽然仰首大笑:“好!好!”
待笑声渐歇,她俯视颤抖不已的李忠明:“若你将来背主,本宫定当成全你。不过,今日之举,倒让本宫刮目相看。”稍顿片刻,语气稍缓,“起来罢。”
李忠明颤巍巍起身:“谢娘娘恩典。”
太后凝视着他:“本宫要你亲自重整厂卫,可有胆量担当?”
李忠明一怔:“可是奴婢……”
太后淡淡道:“不懂不会又何妨?只要忠于本宫,忠于陛下便是。”
李忠明立即应道:“奴婢万死不辞!”
太后又道:“旧人寻不得便罢了。你暗中招募些,银子先从内帑支取二十万两。本宫给你半年时日,半年后,要看到东厂重现朝堂!”
李忠明连忙应诺:“只是厂卫一立,必遭朝臣非议,诸位大人若是……”
太后狡黠一笑:“无妨。他们不是惧怕平虏侯么?本宫就借侯爷之名行事。就算侯爷知晓,难道还能明着驳了本宫不成?以他的名头来办此事,再合适不过。”
李忠明眉峰微动,心底暗惊于太后这般算计,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深知自己如今唯一的倚仗便是太后,纵然眼见着她与平虏侯之间裂隙日深,也只能佯作不知。
太后把玩着腕间玉镯,淡淡道:“既然寻着了骆养性,便让他替你训导些番子。这些差事,他应当还做得来。至于锦衣卫……”她语气转冷,“如今是断无可能再重设了。”
李忠明躬身应道:“奴婢明白。”
太后忽又想起什么,唇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听闻骆养性有个侄儿在户部当差?你且好生留意着。有些事,不必本宫说得太明白。”
李忠明心头一凛,当即会意:“奴婢定会好生照应。”
太后望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这深宫重重,能倚仗的从来都不是权势,而是……”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案上那道血痕,“忠心。”
李忠明垂首不语,唯有左手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方才的誓言。
颍州城西南十里外,左梦庚大军与黄得功部遥相对峙。左部粮草充裕,既有从湖广一路携来的军资,又有河南源源不断的补给。
令人费解的是,日前左军兵临颍州时,正值黄得功部军心浮动。左梦庚本欲乘势进攻,却收到何腾蛟密信,令其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可这时机要等到何时?眼看黄得功部援军日渐增多,左梦庚如坐针毡。